我爹张了张嘴想骂人。
可看看我姐微凸的肚子,到底是为了那还没出世的孙子忍了下去。
我气不过,噘着嘴嘟囔。
“姐,你也太过分了……那可是姐夫的屋。”
“大人说话,小孩插什么嘴!”我姐把筷子一摔,拿出她在学校演讲的架势。
“这叫合理分配资源!我养胎需要人照顾!”
“你文博哥识字,又有文化,能给你未出世的外甥讲故事。”
我看向姐夫,指望他能把那碗红糖水扣我姐脸上。
可姐夫只是低头扒着饭,连眼皮都没抬一下。
“行,吃完饭我就搬。”
那一刻,我觉得姐夫好像变了。
那个曾经威风凛凛的汉子,好似被人抽了脊梁骨。
其实姐夫不是从一开始就那么强势的。
而我姐对姐夫的顺从,更多的是源于愧疚。
那是三年前,我姐考大学的前一年。
山上发大水,那水浑得像黄泥汤子,卷着树杈子和死猪往下冲。
我姐为了捞几本复习资料,脚下一滑就被卷走了。
我爹在岸上哭得都要昏死过去。
当时姐夫腿上还有伤,但看见我姐在水里扑腾,二话没说,跳下去就救人。
那是一命换一条命啊。
我姐被推上了岸,姐夫却被洪水冲走。
我们都以为他没了,可三天后,他是被村里人抬回来的。
姐夫的命保住了,但他的下身流了很多血。
那时我还小,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只看到我姐跪在姐夫床前,把头磕得砰砰响。
“阿寻,这辈子,我生是你的人,死是你的鬼。”
“我要是对不起你,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那天之后,姐夫沉寂了一段时间。
再次有精气神后,他变得更加拼命。
因为我姐考上大学了。
但家里穷得揭不开锅,我姐的学费更是凑不出来。
于是,姐夫没日没夜地干活。
去工地搬砖、下煤窑挖煤,那是把脑袋别裤腰带上的活儿,他不怕。
被工头克扣工钱,被城里人白眼……
他硬是凭着一股狠劲儿,把钱一分一分攒下来。
起初,我姐的信来得很勤,全是家长里短,嘱咐姐夫别太累。
可后来,信越来越少,字里行间全是些我不懂的词。
什么“思想解放”,什么“灵魂的共鸣”,什么“共同语言”。
再后来,就是那张照片。
照片上,我姐和李文博站在未名湖畔,笑得那样灿烂,那样般配。
姐夫拿着那张照片看了很久。
当晚,他把那张照片压在了箱底,在院子里抽了一整夜的烟。
或许从那时起,有些东西就已经碎了。
李文博住进了东屋,姐夫搬去了阴暗潮湿的西屋。
那个李文博,真不是个省油的灯。
仗着我姐宠他,在家里作威作福。
一会儿嫌井水太凉,要我给他烧温水洗脸。
一会儿嫌旱厕太臭,让我爹去清理。
最可气的是,他还喜欢给姐夫上课。
那天,姐夫正在院子里修农具。
李文博搬个藤椅坐在树荫下,一边喝茶一边说:
“蔺大哥,其实你也别怪雅琴。”
“你们这种包办婚姻,本来就是封建糟粕,是没有爱情基础的。”
“我和雅琴那是自由恋爱,是灵魂的契合。”
“你应该放手,成全我们,这也是一种男人的大度。”
他嘴里蹦出一个个新词,显得自己多高贵似的。
姐夫手里的锤子顿了一下,抬起头,看着正在旁边给李文博剥橘子的我姐。
“孙雅琴,你也觉得咱俩是封建糟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