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娘张了张嘴想骂人。
可看看那个苏晓倩微凸的肚子,到底是为了那还没出世的大孙子忍了下去。
我气不过,噘着嘴嘟囔。
“哥,你也太过分了……那可是嫂子的屋。”
“大人说话,小孩插什么嘴!”我哥把筷子一摔,拿出他在学校演讲的架势。
“这叫合理分配资源!晓倩需要养胎!”
我看向嫂子,指望她能把那碗鸡蛋羹扣我哥脸上。
可嫂子只是低头喝着稀饭,连眼皮都没抬一下。
“行,吃完饭我就搬。”
那一刻,我觉得嫂子好像变了。
曾经威风凛凛的“铁娘子”,好似被人抽了脊梁骨。
其实嫂子不是从一开始就那么凶的。
而且哥哥对嫂子也不完全是怕,更多的是愧疚。
那是四年前,我哥考大学的前一年。
山上发大水,那水浑得像黄泥汤子,卷着树杈子和死猪往下冲。
我哥为了捞几本复习资料,脚下一滑就被卷走了。
那是家里唯一的男丁,我娘在岸上哭得都要昏死过去。
当时嫂子已经怀了五个月的身孕,肚子尖尖的,村里老人都说是男孩。
可她看见我哥在水里扑腾,二话没说,跳下去就救人。
那是两条命换一条命啊。
我哥被推上了岸,嫂子却被一根大木头撞了腰。
孩子没了,是个成型的男胎。
大夫说,伤了底子,嫂子这辈子都不能再有孩子了。
也是那天,我哥跪在嫂子床前,把头磕得砰砰响。
“若棠,你就是我的命,这辈子我绝不负你!”
“要是日后我对不起你,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那天之后,嫂子沉寂了一段时间。
再次有精气神后,她就变得风风火火了。
因为我哥考上大学了。
但那时家里穷得揭不开锅,我哥的学费更是凑不出来。
于是,嫂子没日没夜地干活。
去县城摆地摊卖服装,那是投机倒把的事儿,她不怕。
被联防队追,被地痞流氓欺负……
她硬是凭着一股狠劲儿,把钱一分一分攒下来。
起初,我哥的信来得很勤,全是家长里短,嘱咐嫂子别太累。
可后来,信越来越少,字里行间全是些我不懂的词。
什么“思想解放”,什么“灵魂的共鸣”,什么“共同语言”。
再后来,就是那张照片。
照片上,我哥和苏晓倩站在未名湖畔,笑得那样灿烂,那样般配。
嫂子拿着那张照片看了很久。
当晚,她把那张照片压在了箱底,一夜没睡。
或许从那时起,有些东西就已经碎了。
苏晓倩住进了东屋,嫂子搬去了阴暗潮湿的西屋。
那个苏晓倩,真不是个省油的灯。
仗着肚子里那块肉,在家里作威作福。
一会儿嫌井水太凉,要我给她烧温水洗脸。
一会儿嫌旱厕太臭,让我哥给她倒马桶。
最可气的是,她还喜欢给嫂子上课。
那天,嫂子正在院子里剁猪草。
苏晓倩搬个藤椅坐在树荫下,一边嗑瓜子一边说:
“姐姐,其实你也别怪阿岩。”
“你们这种包办婚姻,本来就是封建糟粕,是没有爱情基础的。”
“我和阿岩那是自由恋爱,是灵魂的契合。”
“你应该放手,成全我们,这也是一种新时代的女性美德。”
她嘴里蹦出一个个新词,显得自己多高贵似的。
嫂子手里的刀顿了一下,抬起头,看着正在旁边给苏晓倩剥橘子的我哥。
“陈瑾岩,你也觉得咱俩是封建糟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