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进大镖局身陷地下宫
三寒已过,北方的春天来的更猛烈些,早染的露花比得上在江南的一抹碎影,一涌一涌的绿色想越过泾渭江岸。
秦岭北麓南下,几经周折,和易小离一起上了九峰山,听慧行说奚风月不在此处,不知何时云游四方去了。
当天夜里,寺庙里塔铃无端作响,禅房里石青玉梦中惊醒,那一道剑光分明只有师父云中剑仙奚风月才有的内力,放佛师父从未离开,睡梦也是那么真实。
箫声穿过落霞西窗,院落尘净,夜色空明,浸染清辉,可以望见远山墨色,起伏黛岚。易小离还在阶前庭院独坐,音韵宛转,虫鸣风啸也安静下来。
听易小离说这是从华严阁借来的,慧行老禅师并未说明来历,只是在浣溪庄也见过班大师所制长箫,细看这支凰月箫,似曾相识。吹箫者,乘着闲静,表以心事。
与此同时,远在钱塘浣溪庄的齐紫,也在廊外望月,手里拿着的正是云凤箫,神思怅然,凝望许久。惊蛰、谷雨立于身后,不出一言。
班大师曾是功名在身,后因直谏奸臣,借酒意于宫廷宴会诵唱所作的“除佞十二疏”,贬黜帝京,从此不问世事,喜爱种竹制箫,与侠士交好。游历山川,而后不知所踪。其制作的长箫,多为紫竹,偶有金竹。箫成,品相高贵,音韵和谐,质地分明。爱箫者王公贵族千金难买,其好友者多是赠予。
临行前,慧行禅师说了一句偈语,天地虽大,有形有色,有数有方,吾有非色非形,非数非方,而天天地地者存。
近日,西安府将举行了盛大仲春诗会。往年诗会洛阳林素秋也写过一首词,遥寄于此。当时才子争相和唱,原词为《青门引-问春》,“伤春损春英,风雨不与人静,无限形容俱天明,芳酒如许,心绪晚平定。小看无觅付流景,桃花算得幸,留向音尘月冷,更对千影说关情。”
诗会向来文人墨客喜好,西安府通判李季舒大人虽是身在官府,却也是诗酒妙人。李季舒,字元平,弱冠之年赐进士出身,擅长书画,有“关中第一笔”之称,素交侠义好友。
沿途逗留数日,入城之前先到了绛纱庐,桃花正是盛开之际,纷冉清香,粉蕊夺目,树底下还有随落的梅花残瓣,淡痕依稀可见,想是从山上吹来的,借此地化作香尘。
綪茷像是算准他二人今日临门,便早早地在园中布置花景。立于风前,迎面而来,有些剑蝶翩然起舞,萦绕发梢,一只月斑蝴蝶贴着花篮扑着翅膀,时而落在印有燕尾花的长裙上,寻着味分不清方向。
木群青在明道亭下煮着春茶,亭角斜光照的地方正摆着一盆绝崖三君子的独竏草,现已开花。
石青玉走近端看,“前辈栽花种草也是一绝,前次听綪姑娘说这草救了我的命,它就活不了,没想到还能起死回生。”
易小离也觉得神奇,那独竏草分明枯萎,如今长出花瓣,焕发重生。
木群青的目光也盯着那盆花开,“若非凡品,自有上天庇佑。”随性转身笑问道,“他的剑又丢了?”
“这次不是丢了,是我嫌太麻烦了,一路上都有人盯着,尤其是大镖局的人最是难缠,索性半路上就找他们拖了个镖,付了银子,省去麻烦,这样大家都好,既然我和易小离到了这里,想必他们的速度也不会太慢。”石青玉悠哉地说到。
“你的麻烦,兴许我有好办法。”远处说话的是玉丁香,她从后院蔷薇花蒲下轻盈走来。
易小离随后说了,“剑托镖一事,众人皆知。大平镖局的信誉在江湖上还是叫的响的,纵有野心,恐怕所有顾忌,不敢轻易吞了这锋锐之物。”
玉丁香进来亭下,能感觉到来一阵花香。
石青玉问了一句,“没想到在这里见到丁香姑娘。”
“她,也是今天的客人。”綪茷回应。
“方才丁香姑娘所说的好办法,还请明示,看看我这个奔脑袋是否该用酒洗一洗,茶喝多了也容易醉。”石青玉大口喝了春茶,仔细把看手中的葵口四韵杯,六瓣敞口,腹部略有弧度,横线细腻微浮,中轴匀挺,富有变化灵动,神韵十足。
玉丁香又说到大平镖局江湖上鲜为人知的一件事,“据说大平镖局南院禁地,住着轻功极佳的两名高手,剑奴杜迷若,剑姬杜若迷。若得一人相助,带剑岂不易事。”
易小离忽然笑了,“这听起来又像是两位美少女,恐怕青玉兄又嫌麻烦了。”
玉丁香接着说了,“剑奴杜迷若,剑姬杜若迷,非男非女,时男时女,人在剑在,若即若离。”
石青玉哈哈几声,“真有意思,我倒是想见见。”这时桃园之外,来了一队人马拉响风铃,是送镖的,时间刚刚好。
人定将至,繁星照水,竹林沉寂在祥和的月光中,湖面上吹来的晚风夹带厚重的湿气,庐内圆弧长廊连着四方院落,一旁是草庐茶社,潭水平静宛如玉带,墙影斑驳,分香沁蓼。
仲春诗会这天石青玉收到请柬函帖,是大平镖局送来的邀约到府赏戏。出了长兴坊路上遇到玉丁香,也是前往镖局。易小离心有疑惑,随后说了那句,恐怕又是酒无好酒,戏无好戏。
路过喧哗的大街,老旧房屋间还有种花的习俗,总能想到古时长安城的浪漫。叫卖声,车马声,还有偶然惊鸣飞鸟声熙熙攘攘的,直到府门前安静了些。
薛魂扬在镖局门前久立多时,先去了中庭赏花,此时盛开的丹凤芍药,叶肥茎壮,花色绚丽喷涌,花圃往后看可以隐约看到细软的垂丝茉莉,每隔一处簇生着风铃草,还有些点缀的虞美人。
黄昏后,庭院茶歇片刻,戏楼外已经开始敲锣打鼓的音响。石青玉借机先行一步,误入南院禁地,见一女子正在庭花水榭上舞剑,心想定是传说中的神秘人,剑奴杜迷若或是剑姬杜若迷。
入庭轩佳境,早有桂兰翠拢俊俏,小园静谧,水榭之后,芍药已是灼灼娇艳,霞飞云散,偶啼莺语,遂黄昏几许倩影。
石青玉凝视神聚时,刹那间那女子转身出剑,剑锋凌厉,直逼而来,石青玉潇洒翻身腾跃,立于荷叶之上,水中锦鲤自若,波痕未惊。
石青玉正要问话,女子又指剑刺来,仓促间拔出辟金剑,一道斜飞剑气击碎女子手中之剑。
那女子粉黛伊面,俏动唇角,眼神清灵,悠悠说了一句,这就是辟金剑。
石青玉自报家门,说是自己隐约感觉南院有剑气灵动,便借机寻来一探究竟。她自称杜迷若,扬言宝剑已断,要回屋请妹妹杜若迷出来再行较量,倘若再一招胜出,便由差遣。
石青玉爽快答应了,片刻后,一着黑衫长裙女子缓步出门,头戴斗篷,珠玉面纱,上前一步,轻提玉足,飞身落立于荷叶之上,与石青玉四目相对。
待她剑意酝酿,无声剑气瞬间袭来,一道波纹漾开,荷花微动,石青玉从容躲过横劈来的剑气,水中藏着另一道剑气喷涌而出,剑气崩裂,呼啸地一声闲散,击碎水榭檐角。
一招分为两式,第二式即出,不慎滑落,石青玉弃剑踏叶而来,将其抱起纵身跃进亭内。就在这时,短剑架于石青玉脖颈,原来刚刚用的是子母剑。
石青玉当即认输,转身离去,踩出一步被女子叫住,便问到,“刚才的确胜之不武,那你猜猜我是谁?”
石青玉自信地说了,“姑娘不是杜迷若当是杜若迷,剑气相似,身上的香味也相似,所以我也分不清楚,你们到底是谁。”
那女子凝神一望,摘下面纱,回眸一笑玉颜微展,面容姣美,妆神幽兰,细看腰身,柳曼多姿,立于荷花岸边,倒映清晰,难分其人,扑朔迷离。
石青玉突然回过神,连连惊讶到,“莫非你们是同一人,杜迷若即是杜若迷,杜若迷即是杜迷若,真乃迷惑也,方才兴许是心醉神迷,才分不清彼此。”
“即是迷若,也为若迷,叫我杜若。”说到这里神情略有伤感,“在府内是剑奴,出了这道门,便是剑姬,造化弄人,谁是谁又有何区别。”
石青玉上前一步,从她眼神看的出哀怨与惶恐,“相传杜氏一族,侍奉剑道,族中人轻功冠绝天下,拾剑侍剑为生,百年前名震江湖,不知何故,近二十年来突然销声于江湖,听闻有门人弟子追随洛阳剑门,得以生息,不知杜若姑娘可是杜氏一族?”
杜若心思忧伤,飞身踏入荷塘拾起斗篷,几步惊鸿掠水而过,一掌环绕内力击入水中,辟金剑瞬间飞出,接过宝剑,凝视一眼,踏着水波,顺光影飘移,花叶连动,转瞬间翩跹而至身后,石青玉回头惊叹道,“轻功果然了得,当世恐无其二。”
接过手中剑,好奇地问了一句,“听闻若将你带出镖局需付千金,还得答应大平镖局薛魂扬一件事。轻功如此绝迹,无论剑奴还是剑姬,实属可惜,不妨叫剑姈,娉姈女子,飘然自若,自由自在的多好。”
杜若心神惊触,眼神一颤,正欲回应,突然亭下地砖机关打开,上有铁棘网笼升起,石青玉见机无法躲避,抱起杜若相拥坠入铜壁隧道。原来是大平镖局的人早有埋伏,等待石青玉说出杜若身份,便启动亭内机关,一触即发。
易小离赶到时,玉丁香紧跟其后,还没开口询问,便晕倒在地。方才戏台前酒案上杯盘盛宴,提杯回敬,玉丁香递给易小离酒杯衔口处,先前涂有蜀中三毒之一的奇异香,与酒混合,难以分辨,运功催发毒性,致人醉倒,内力暂失。
灯影交织,府内逐渐安静下来,薛魂扬在园外幕后满意地点头。
再说到,西安府锦衣卫副指挥使赵成机正和他的心腹十四所千户官玉舍月下饮酒,将入亥时,宜心神气凝,精妙安思。
下弦月光皎洁,铺泄次第楼宇院舍,琉璃青瓦仰浮处,映射道道光线衬托墙角回廊隐现,静谧庄严。俯内日夜戒备,锦衣卫巡查的脚步声整齐铿锵,偶有几声蟋蟀和夏蝉惊鸣,再无其它。
圆桌上几碟小菜,青花酒壶旁放有一盘赵成机最喜欢的葫芦鸡,月光时暗时明,酒菜有些生凉。
又过了一个时辰,赵成机依然自酌自饮,酒还剩半壶。子时到了,由锦衣卫速来回报,说是只有玉丁香离开大平镖局。
赵成机放下酒杯,对着官玉舍得意地说了,“好一招请君入瓮,还是薛总镖头敢于迈出第一步,多年以来傲立于西安府,历经斗争而不衰,果然他是个狠人。”
官玉舍冷漠地回应道,“你就不怕石青玉和易小离凶多吉少,再也出不了大镖局,他二人如有变故,所有人精心铺设计划岂不是前功尽弃。”
赵成机笑了,“费玄机的徒弟个个了得,神算子汤曲埸能参透乾易坤经,知未知,断吉凶,更能堪破天机,此二人不会轻易死掉。薛魂扬喜欢看戏听取曲,我们也不能错过好戏。他的替身太多,真艰难辨,迟早会露出真面目。”
此时月亮渐渐被一层黑月遮住,周遭的事物放佛被神秘力量笼罩,巡逻声渐行渐远,一切开始默不作声。
片刻之后,月光缓缓微亮,能望见几只飞鸟掠空而过。
官玉舍放慢语速,“传闻大平镖局地下有一座废弃城,汉朝地陷沉埋无数宫殿,地下宫内有暗河相连,能通晋中洛阳,乃至江南钱塘,所以当年玄机道人能一日纵越大江南北,而身上不带一丝风尘。此为传说,不知真假,难道这个传闻你也信了?”
赵成机忽然大笑,“我当然信了。”停顿一刻接着又说,“也不全信,不过薛魂扬当年不惜重金买下老宅,耗尽家产,几番扩建。他可是视金钱如命的人,干的又是玩命的行当,所以下面大有文章。他既已知晓进入地下宫的办法,又不敢亲自进入,显然地下危机重重,只有石易二人方能破解,连锦图的秘密是解开素书藏宝的关键,那么薛魂扬一定会铤而走险,让石青玉打个前锋。”
“连锦素书,闹得江湖不得安宁,朝廷的人也在煞费苦心,真是有趣。”说官玉舍音容不屑,转身离开。
名利,金钱地位相争,自古都是私欲的膨胀,将人性变得更加真实。
绛纱庐里木群青正在捏着一本古籍医术,这是他时常自阅批注,见綪茷进来,便放回密匣,这一排密匣都是毕生收藏,有医术集,民间方术,其文杂谈等野史孤本。
外面下起了春雨,这一间藏书室封密形最为安全,綪茷将莅梦苏草放在药台上,小心摆正,生怕触伤茎叶。
木群青问了一句,“送过去了吗?”
綪茷点头示意,莅梦苏草就在窗前摇曳,与雨滴一线之隔。
原来木群青得知蜀中药王谷的人近日频繁进出大平镖局,料想肯定为了蜀中三毒之一的奇异香,这种毒的克星就是莅梦苏草。如果薛魂扬能想出办法能让石青玉和易小离冒险进入地下宫,那么玉丁香就是关键的人,綪茷将一小瓶提炼的解药送到玉丁香手中,以备不时之需。解铃还须系铃人,她也不想石易二人遇险,但又搅进大镖局这趟浑水,如今再想抽身离去,岂非容易。
铜壁隧道直通地下宫陷空云梯,连接城外的峡谷深渊,果真是有一条巨大地下河道,绵延流向,不知何处。绝壁高耸,从大大小小的缺口射进来的光线,可见寒潭之深,沉埋几百年的宫殿琉璃砖瓦,被幽暗的光线折射显得苍老而肃穆。
沿着河道小小翼翼挪步,朝着最大一座地下宫方向靠近,河道狭窄,摸索着峭壁,另一边则是深渊险滩,看似平静沉寂的水面,如墨一般黑的发亮不敢直视,生怕惊醒一头沉睡的上古神兽就潜伏在水面之下。
坠落时几次遇到险境,杜若挺身相救,高超的轻功着实令人震惊,此刻石青玉走在前面一言不发。
如此天塌地陷般景象,仿佛为了镇守地狱妖魔,河道冲刷出的发光石,此时正诡异地指引方向。
这是一座还未完全摧毁的宫殿,模糊镌刻几个大字,旁有碑记,从字体风格、大概内容来看,应是后世盗墓者所留。古留记载,此宫殿原是皇帝赏赐刘氏异姓王,后因牵连叛乱,被活活烧死在自己殿内,异姓王死前立下诅咒,当夜宫殿塌陷,死伤无数,皇帝下旨将附近残余殿宇推到,淹没地陷深处。
南宫殿前有尊铁狮子,虽是锈迹斑斑,不减往日威风。铁狮左脚踏着滚龙珠,狮身浑硕,睁大双眼,俯瞰来人。
杜若仔细打量南宫殿的大门,忽然一阵冷风从河道上刮过来,吹进大殿销声匿迹。
殿门大开,却漆黑一片什么也看不见,深邃恐惧感扑面而来,望而却步。听得有暗处几声虫鼠嘶鸣,令人毛骨悚然,但是越是特别的安静,仿佛有一种神秘力量推着他们入门。
杜若正准备上前几步,石青玉叫住她,“你的轻功虽好,如此冒然,实在危险。薛魂扬明知家中地下藏着一座贡宇,却不敢来一探究竟,煞费苦心的设局引诱陷阱,想必其中必有预谋,不可大意。”
她停住脚步,惊喜地转过身,盯着石青玉,唇角绽放出笑容,“你这是在关心我吗?剑仙奚风月的传人石少侠,竟然关心我这个普普通通的女子,快说,是不是有什么目的?是不是喜欢上我了……”
石青玉笑了笑,打断她的说话,“好吧,原以为只有我的话多,没想到你也是。别人或许觉得我有趣,现在,我觉得你更有趣。”
杜若走到石青玉面前,准备从他手中接过辟金剑,“君子之约,剑在人在。”
当她第一次握住辟金剑的时候,有一种莫名的熟悉,仿佛与此剑早有缘分。微光中剑身一目了然泛着生生不息的宝光,神奇力量,萦绕手中,稍作把看,堪称绝美。金鞘压刻疏密相间,呼应一致,凸起的铭文图案环绕青龙白虎回纹,剑身一体黑檀木薄如蟒皮,鞘口金箔回填,鹈胭脂涂染浸润,护环相连,穿系宝石,寿王剑镖,云纹镶嵌,黄金名衔牌刻一辟字,龙吞夔护之势。
杜若惊讶道,“相传此剑威力无比,怎么这么轻。”
石青玉悠然一笑,“那你得问铸剑师,鬼斧神工的手艺。此剑不轻易出鞘,倘若需要还请及时送到。”
“既已知杜氏一族,拾剑侍剑为道,大可放心,不过你还得付千金于我,这是规矩。”杜若看着他的眼睛,调侃道,“要这么多钱,我怕是出去后帮薛大镖头走镖,十年八年的应该够了。”
“三年为期,我相信你石少侠自有办法。”
“看来走镖赚钱来的太慢,还是得找易小离帮忙,我想他现在的处境也不太好。”
地下光线晦暗,不知时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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