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分道扬镳初入花马池
十四所千户官玉舍将晋中之事告知赵成机,西安府锦衣卫密室,正将髯湛剑、地血剑装于匣中。
官玉舍问到,“你千方百计想得到辟金剑,又何必惹出这么多事来。”
赵成机示意近侍将两剑匣送走,定看一眼官玉舍,“宫里的人虽爱剑,如果是一把拔不出的剑,反而引火烧身。辟金剑藏着的秘密,一定会引起朝廷和江湖势力关注,只需静观其变,适当的推波助澜,黄雀在后,岂不省事。”
两人沉默片刻,官玉舍笑了,“为了升官,真是煞费苦心。”
赵成机显得十分淡定,“石青玉和易小离的出现,正好可以慢慢揭开十八年前的伤疤,同样可以愈合十八年前的伤口。早有传闻,欲得素书,必先知连锦图,剑门,大镖局,七星城各有一份,最后一张下落不明。只是七星城主这次如此大方,竟然轻而易举展示藏图,意想不到的推动石易二人下一步目标行动,果然老谋深算。”
“是训梦师颜锦云。”官玉舍说了。
“是他?他回来了”赵成机早已预料到。
绛纱庐木群青独自品茗,綪茷推开柴扉,正要问话,抬头一看,院外马嘶几声,石青玉几人缓步走来。
“几日不见,身边多了一位这么美丽的姑娘。”
“应该是多了一个麻烦,她可是洛阳剑门的人。”石青玉笑了笑,端起一杯茶喝。
“原来是林府的大小姐,真没想到江湖传闻是真的。”木群青起身相迎。
“我可不是麻烦,认识他们才是麻烦。”林素秋说上前观看石桌上的一盆奇花,散发着独特异香。
“就是,我们小姐可不是什么麻烦。”晓莺也上前靠近观赏,不料林素秋轻轻一嗅,立刻出现头晕目眩,感觉突然起来的刺激,令人迷惑。
石青玉赶忙扶起,“这是?”
“诸位莫急,这是九叶美人祭,世间罕见,远观幽香,近觉则迷。”木群青让綪茷带安排几人歇息。
夜幕降临,一阵车马奔腾而来,绛纱庐上游雁来镜湖几十艘快船堵住水路,是西安府大平镖局薛魂扬亲自带领镖师围庐叫喊。
木群青早有防备,院内机关连接外围水渠,玄爻桃园本就是阻敌屏障,道渠相绕,大量烟雾腾起,毒蜂上空盘绕,如要强攻,必将两败俱伤。
这时,锦衣卫千户带队百十余人赶到,以追查密案为由封锁现场,大平镖局的人一时间不知所措,薛魂扬也疑惑赵成机派兵前来是敌是友。
明道亭边挂起灯笼,黄昏余光还将一片山林照亮。
木群青撤去茶炉,让綪茷摆上美酒。
“看来一场大战在所难免,还不如先喝顿酒。”石青玉拿起白玉杯一口喝了,又嗅了嗅杯香,“果真佳酿,易兄你也尝尝。”
易小离和着木群青潇洒地笑到,“庐外杀机四起,从容饮酒,岂不痛快了。”
就在这时,锦衣卫与镖师有意兵器误伤,双方起了冲突,大镖师与锦衣卫刀剑相僵持,薛魂扬一旁观望,眼看愈战激烈,陆白之羽带着一队捕快赶来,横在中间,双方罢手。
湖面亮起火把,好似漂浮的流星。
“现在怎么办?他们不会真的要放火烧了这里吧?”林素秋急忙问到。
“不急,还有人没到。”木群青话音刚落,外面又来一队人马,是剑门林府常乐乐率领一众弟子。
林素秋大声喊话,常乐乐立即示意剑门弟子挡在锦衣卫面前,意图阻止放冷箭误伤。
亭边水潭忽然有了动静,咕噜咕噜冒起水泡,越来越响。
木群青起身,“时候到了。”
石壁另一侧,地涌泉边,有一石闸,借助水涨浮力,便可推开石门,洞内景观可谓精绝,崖壁上生长天然白玉翡翠原石,昼夜皆可散发光彩。山洪相连,暗河水浪翻涌,奔流而下,如盘龙俯息,闷沉低吟。
易小离不禁想起浣溪庄的地下城,有异曲同工之妙,颇为震撼。
石梯而下,备有小船,木群青嘱咐綪茷带着几人乘船离去。
回到绛纱庐,木群青独自走出院外,玄爻桃园的树木缓缓移动,直直地让出一条路来,外面的人早已不耐烦,混战一触即发。
木群青撒了几把药粉,毒蜂归巢,迷雾也慢慢散去,“小小别院,今夜如此热闹。诸位身份显赫,远道而来,不知欲意何为。”
陆白之羽率先站出来,“木群青明人不说暗语。我们围而不攻,已是礼让三分,要的是庐内之人,今夜你怕是护不住了。”
“先不急诸位既然来了,理应尽地主之谊。”木群青带着锦衣卫千户、薛魂扬、陆白之羽、常乐乐进了院内。
诺大的庭院几处灯笼点缀些平静,湖光山色依然寂寞。
仔细打量窥察,并没有发现石青玉等人,疑惑之时。木群青指着崖边的铁索,独立一线相接对面,与湖相距足有千丈。
“他们从这走的?”常乐乐从此处望下,深渊无底,恐惧之感油然而生。
薛魂扬定睛一看,拔刀砍去,铁索断裂,从此与对岸再无牵连。
次日清晨,几人乘船到了雁来镜湖下游,经白马渡,在落眠镇歇息,距西安府已有百余里。
这里的人多为赵氏,约千余户,酒楼、当铺、商旅、学堂汇聚,当地人自称是宋氏皇族后裔,因朝代更替战乱避祸隐居于此。
族长设有三道难题,一为对联,二是辞赋,三乃古今博文经典、儒家经世概论。易小离连破三题,留下一篇惊世骇俗的文章《明经赋》。
夜里下起了雨,时有惊雷,片刻之后青砖上几寸流水顺着缝隙淌入前渠,薄薄的瓦片上清脆明晰的雨打声,房檐上的灯笼随意晃荡,雨花侵染纱窗,泥香带入,屋内煮酒一壶,二人小酌,十分祥静。
易小离望着窗外飞雨,兴起吟诵,“比拟清高老夫子,自在江湖悲先生。”
石青玉连连拍手,“诗是好诗,不过暮气和伤怀重了些,不像是易才子的风格。”
“青玉兄真会说笑,这两句是一位前辈所写,此情此景,无意想到。”易小离想起一件往事。
离开浣溪庄,地下城的一位老伯,清高自诩,从年轻时搜罗素书痕迹,终其一生也未参透秘密,临终前将其尽数所知秘密说与易小离听。
官玉舍回到锦衣卫府,撞见宫里的人提着一个食盒去了赵成机书房,片刻悄悄离开。
赵成机一眼便知其意,故意问官玉舍,“刚刚那人你看到了?有人惦记就是好。”
官玉舍看见盒中两个宫廷贡果蟠桃,明白所指,“二桃杀三士,看来大人喜欢吃桃。”
“此言差矣,喜欢看别人吃桃也是一种乐趣。”赵成机捋了捋胡须。
官玉舍笑道,“石易二人好比二桃,七星城、大镖局、剑门如同三士,大人是想借助二人,消除江湖势力,得到素书秘密,立足朝廷,再能号令群雄。”
“相术大师汤曲埸早有预言,如见素书,必见石易。短短数月,初入江湖,便掀起轩然大波,三大势力各有打算。此二人身世背景,宫里人已是知晓,之所以能活到现在,除了他们造化,定有人为,既有认为,我们就要看清是哪些人。”赵成机取出一桃递给官玉舍,“我等且先慢慢品尝。”
这天深夜,剑门林府大弟子常乐乐夜闯大平镖局,薛魂扬似乎早有预感,已敞开武库大门,朝着书房去了。
常乐乐冷笑道,“大平镖局的薛总镖头,不,应该是大兴镖局得薛爷。外人看来的正气凛然,没想到还有这般儒雅风流。”
薛魂扬顿时心头一愣,一阵烦愁不安,让他眉头紧锁,稍后放下手中笔杆,墨迹未干,夏允荷气图只差落款。
屋内如意纹祥灯笼只点了两盏,微风吹进,忽明忽暗,案桌上的香设清雅,宣炉长热,随手慢挑活灰,已是夜半,馥郁忧伤。
“绛纱庐外,传信一见,时隔多年,你我之间,难道非得如此。”薛魂扬无奈地说到,眼神充满矛盾。
常乐乐上前一把撕碎夏允荷气图,瞬间愤怒到,“当年你还是大兴镖局的镖师,要不是牺牲了我娘,你怎么成为雄踞一方的薛总镖头,如今人都死了,你画这么多荷花有什么用。”
薛魂扬瞬间不知所措,呆愣在那里,怅然若失。
风扑向窗纱,透而不明,内室的寂静愈加深邃。
常乐乐起身直勾勾地盯着薛魂扬,愤恨渐渐变成讥讽,“自古长安才俊无数,没想到你画的荷花已是一绝,满庭芳斋的字画价值连城,你的夏允荷气图更是千金难求。这么多年竟然小看你了,现在为了名利,忍心害死自己的薛心,这招借刀杀人,又有何颜面拿笔。”
薛魂扬静默之后,叹息一声,“瞒天过海安排你到洛阳剑门拜师学艺,暗中助你成为首席大弟子,虽然煞费苦心,可总有人图谋不轨,薛三娘和薛心早生叛逆,他借用少主之名做了多少蠢事,如今这般下场,也是他咎由自取。不过,林化羽膝下无子,将来你继承剑门,再联合大平镖局,定可一举吞并七星城,到时候江湖上再无敌手,荣华富贵,名利双收,何乐而不为。”
常乐乐苦笑道,“这就是你的安排,但凡有所不从,你就要杀人灭口,无论是谁,你都下得了狠心,他随不是你亲生,也叫了你这么多年的父亲,难道都是叫给你替身听的。”
“薛心是我的义子,他竟然私下与展吉良、陆冰白勾结,这种狂悖逆徒,死有余辜。剑主林化羽定有所察觉,所以放任凶手,以逸待劳,难道他不够心狠。”薛魂扬反问道。
常乐乐毫不在意,无话可说,转身离开之时说了,“薛心曾写过求救信,他深知你无心传位于他,反而你的加倍猜疑,让他不得不另谋生路。为了自己的目的,义子当亲子,亲自当义子,还有我这个不为人知的不亲不义之子,真是可笑可悲。”
薛魂扬听后,一言不发,沉默于此。
府内一派寂静,偶尔几声莺啼,像是欢喜,像是哀鸣。
再说到洛阳,自剑门双英殒命之后,铸剑坊时隔多月,开始空前大规模招收门徒,满城轰动,前来应征青年才俊络绎不绝。
要知道剑门林府除了给江湖各门派铸造兵器,收取高额佣金,多年积累早已富甲一方。众所周知还为朝廷效力,在朝的高阶将领,以及部分营房的兵器库都有联系。兵部武库清吏司制造营大掌班领衔从四品级,是第七门徒李思半。剑主林化羽更是城府颇深,鲜于言表,据说曾与云中剑奚风月一战,并未落败。
林化羽还是从水榭暗道去了铸剑坊,断剑銫炽、渊缘已合二为一,锻造成一柄新剑,此剑无鞘,杀气逼人。
烧浆淬刃,睚眦剑纹,长柄,双手可握。
老者试剑,剑气回荡,炉火瞬间沸腾燃烧,飞剑祭出升天,引来几声旱雷,轰隆作响,浮云涌聚,划空落地,烟尘不染,其余铸剑师无不大惊失色。
林化羽激动地说到,“好一把能呼延风唤雨的剑,剑气大张,气吞山河。”
铸剑老者先是得意地收起长剑,而后带着些许遗憾说到,“此剑取名洛钏,采洛河深渊寒水淬炼,熔上古炎帝钏镯之精,昼夜焚烧,直到灵气锐藏,钢锋利刃微现之时,和其銫炽、渊缘的陨铁熔浆,一气呵成,方为洛钏。同时是要提醒你,不要忘了这世上还有剑神洛小川。”
“剑仙奚风月,剑神洛小川,都已成过往。此剑既已大成,你又何足叹息?”林化羽仔细观赏此剑。
“你我相交多年,我传你铸剑秘术,断晓千古名剑的来历,授予你剑人合一的要领,助你称霸一方,威慑江湖。但有一事,从未说起。”说完便将洛钏剑收起。
“你的身世来历,你没说,我也没问,也从未私下打听。”林化羽又看了一眼新成之剑。
“此剑并不完美,还差一样东西。至于我的来历,时机会到了,一切了然。”老者望着炉火,若有所思。
“差一样东西?”林化羽眼神一动,瞬间明白了。
“没错,就是让你藏起的辟金剑鞘。”老者哈哈大笑,“那剑鞘上陨铜成分,正是洛钏剑刃所缺最精华之关键。”
林化羽突然又疑惑,“剑鞘在手多年,为何不早日铸成此剑?”
“若是如此,世上最好的两柄宝剑,都无剑鞘,两剑若是交锋,必有一损伤,既为剑痴,又何忍心。”老者说完,炉中碳石逐渐燃烧殆尽。
此时林化羽想通了事情来龙去脉,想必另作计划了。
落眠镇逗留几日,易小离收到家书,传信的正是当年齐紫居士的侍童惊蛰,绣罗长衣,交领薄衫,精美暗纹,已是翩翩少年,乱麻雪纺褙襕,披风素雅,直缀天青。
黄叶亭一别,易小离要回江南钱塘,石青玉架不住林素秋软磨硬泡,只得带上她同行,快马朝向西南。丫鬟晓莺折回西安府找到常乐乐说了事情缘由,随着剑门的人返回洛阳。
石青玉一路北上,跋涉数日,终于到了宁夏后卫,花马池与安定堡只有两日路程。
黄沙北道,边塞的秋末甚是苦寒,面对城池残垣,难以想象关中繁华,饱受战乱之苦的人,渴望的不过是活着看到清晨、黄昏。
花马池城内设有汉人、蒙古人、鞑靼等通商集市,粮食、器物交易作为掩护,实则买卖的多是朝廷违禁的兵器马匹。
林素秋换了身蒙古女子袍服,多层缘饰,一目了然,蝴蝶纹环绕,还有特殊的辩套。欢喜地把玩着发巾,问了一句,“好看吗?”
石青玉见她这身装扮,由惊讶笑了,“此乃可谓蒙古第一美人。”这是故意抑扬顿挫地说到。
“算你有眼光,不过那家织锦坊的衣饰真贵,连妆花、织金缎都有,还有素纱、云纱、织金纱,最难得的是还有银绸罗绢。”林素秋惊叹了,刚刚自己花了两锭黄金,才换来这身衣裳。
在这异域风情之地,外来部落时常光顾,商贩司空见惯。
石青玉指着牵马而过的胡人大叔,“这里富贵与贫贱能共存,既是天堂,也是地狱。”
“那马有什么特别的吗?”林素秋问了一句。
“这是来自鄂西的上等贡马,不同于茶马、盐马,此马源自贵族土司,专供皇亲国戚。如同你这身绫罗绸缎,想必也是要通过花马池,送往外族达官富商,只有他们才买得起。”石青玉又注意到这里很多汉人乔装商旅。
林素秋又看看裙摆,原地转了个圈,自言自语到,“喜欢就好。”
快入冬了,北方的天也变得快。
花马池北连大山,可听风沙与松涛相鸣,南接塞上江河,唱晚之声若远若近。
城中闹市,有家一盏灯客栈,伙计刚刚掌灯,光亮所照之处,各路江湖人围坐面面相觑,有人叫嚣着上酒上菜,有人只盯着石青玉背着的剑,还有人嘀咕谈羡林素秋的花容月貌。
刚刚上了酒菜,有人前来挑衅,石青玉仅出一招,抽出筷子夹断那人大刀,后有一人长矛刺来,石青玉从容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只见他用凹槽杯底,抵紧长矛利刃,向后一推,矛已折断,酒杯丝毫未伤。
其余人蠢蠢欲动,欲要蜂拥而上,石青玉迅猛抽出辟金剑一挥,剑气荡漾,大堂里的烛灯依次熄灭,只留楼上一盏。这时,掌柜从楼上走下来,拍手叫绝。衣冠华丽,面容和祥,发鬓斑白,看似有花甲之年,却又觉得此人尚且年轻气盛。
众人见此不敢妄动,石青玉又倒了一杯酒,被掌柜的叫住,“少侠且慢,屋内如此昏暗,不宜畅饮。”说完,一股真气从指尖射出,直逼摇摇欲坠的灯芯,激散的火星瞬间把其余烛灯点亮,光线明朗,众人后退坐下。
石青玉顺手示意,邀请掌柜坐下,“如此偏远的花马池,竟然有如此美酒,看来掌柜身份不简单。”
掌柜的开怀举杯,笑对着林素秋,“二位是少有的贵客,不可怠慢。”
林素秋随意地看了看那些江湖人,便问到,“他们都是你的客人?”
掌柜的立即转身冷眼横眉,众人赶忙放下兵器,好生吃酒。
“不是,他们只是一盏灯的客人,不是我的客人。”
夜里,一声狗吠,吓得林素秋赶紧起身敲打石青玉房门。
石青玉穿好衣服开门,见她又换回了衣服,“大半夜的,一惊一乍的,是衣服丢了吗?”
林素秋小声说到,“你就不怕这是黑店,那些人不会趁着睡熟,一把火烧了这里。”
石青玉哼一声,“这里不是黑店,房钱这么贵,比杀人放火更赚钱。我已料到掌柜的和七星城肯定有莫大的关系,你且好好休息即可。”
林素秋满是疑惑,“你又是怎么知道的,大名鼎鼎的石少侠。”
“客栈里竟然有晋中窖藏三十年的汾酒,这种汾酒名为北山清,是呼延家垄断只现特贡。呼延家既然指路来此,又怎会加害于我们。”石青玉说完,又问了一句,“你下午的衣服呢?”
“送人了,店里的侍女说是特别好看,我就送给她了。”林素秋欣喜地回应到。
石青玉眼神一愣,看着眼前林素秋,笑着声音,“和,真好。”
今夜花马池月色扑朔,城角边缘,灯火依然。
打赏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