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戏台上听唱身世之谜
渐入亥时,群星四起,兴义坊热闹非凡,茶铺酒楼灯火通明。花灯次第,西安府西市,侵染在华容不绝之中。
忽有飞窗夺门声,惊破院中黄鹂一鸣,石青玉察觉上楼,月光下四人飞檐走壁,盗箱逃远。石青玉掌中聚拢真气,震开门窗,散其迷香。紧接着转身追踪,前去查个究竟。
片刻之后,石青玉悻悻而归,院中易小离独自赏月,林素秋的房间辉灯高照,丫鬟正细心照看。
石青玉走近好奇一问,“解语风絮香,是宫廷制造,上等迷烟,比得上江湖上三步软筋散。易兄看起来丝毫没事,真是不简单。”
易小离一笑,“青玉兄,不也安然无恙。”
“我自幼学毒解毒,这点把戏难不住我。”
“那也巧了,我家地下有一方天然药泉,我自幼饮用,早已百毒不侵。”
石青玉笑着摇摇头,“还是你好,不用学,省去多少事啊。”
“青玉兄是有真本事,辟金风语诀的厉害,名不虚传。”
“天机十二令心法,是何等的上乘武功,看来易兄来西安府的目地,也绝非简单。”
“说起到西安府,青玉兄恐怕更不简单。”
石青玉没有试问了,“既然交了朋友,那我们都不问过去,如何?”
“正合我意。”易小离音容随着一笑。
就在此时,林素秋房门打开,灯影有声,想必人已清醒。
屋内微光温蓄,清雅整洁,丫鬟晓莺摆放了林素秋最爱的水仙和燕尾香薰,月光如泄,屏风外几抹竹影。
林素秋起身心绪不安,“有没有找到的的箱子啊?”
石青玉坐下来倒了一杯茶,“你的箱子还真是特别,是不是有什么价值连城的金银珠宝,被小毛贼盯上了。不过,我看那些盗箱之人可不是普通的江湖人。”
林素秋十分着急,“没有金银珠宝,有我的衣服。”
易小离欢笑到,“喝了别人的茶,看来要帮忙办事,想必青玉兄已知箱子的去向。”
石青玉起身盯着她的眼睛,若有所思,“偷衣服的小贼的确不好,易兄也不会袖手旁观的,我说是吗?”
易小离心领神会,“愿陪青玉兄,为素秋姑娘找回箱子。”
这一夜,总算风平浪静地过去了。
次日午时,关外总捕头陆白之羽自函谷关入西安府,过安定门,经布政坊,到锦衣卫府衙。
锦衣卫副指挥使赵成机在正堂把玩笼中画眉,侍卫来报说是陆白之羽到了,还带着亲从七名捕快。
进了会客厅,赵成机笑迎道,“总捕头,多年未见,风采依旧。从宁夏中卫边城赶来,一路上辛苦了。”说完示意侍卫上茶。
陆白之羽快言快语,“赵大人,近日西安府之事陆某已然知晓,不过,我怎么听说石青玉是被你们锦衣卫养大的,这你又如何解释。”
赵成机假装委屈,连连摇头,“总捕头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梅隐双侠的确是锦衣卫,不过闻天语和沈谩句隶属于开封府锦衣卫镇抚司管,就连洛阳城锦衣卫府都与其有过故交,渊源颇深。此二人因不满诏狱刑罚酷烈,在一次抓捕朝廷重臣中放走了要犯,而后消失多年。”
陆白之羽,“当年密案追踪,你们锦衣卫也参与了,我的捕快兄弟死伤无数,既然他是云中剑奚风月的传人,这个冤仇自然要找他。”
“总捕头爱恨分明,侠肝义胆,令人佩服。只不过石青玉如今练成辟金风语诀,恐怕不是那么好对付的。”赵成机说完,将茶杯放下,起身背对着陆白之羽。
陆白之羽抚掌大笑,“赵大人,我怎么还听说他身边有个姓易的年轻人,与之年纪相仿,武功也不分上下,真是巧了,听说当年赵大人也是败于天机十二令心法,致使易家血脉逃脱,不知此事是否属实。”
听到这里,赵成机脸生怒色,转头瞪着陆白之羽,片刻后,随之似笑非笑,“我怎么还听说总捕头先前不叫陆白之羽,与那洛阳城剑门林化羽的过往也脱不了干系,是不是有林之羽一说,本人也不信流言。既然如此总捕头还是展颜消旧事。那易小离的背景锦衣卫正在调查,好戏即将上演,不妨拭目以待。”
陆白之羽没在多问,待人走后,赵成机想起当年夜捕易山重,与神秘人交手,身中天机十二令心法春雷掌,险些丧命,因此降职外迁西安府,多年一直未得朝廷重用,至今功力没有完全恢复,这是他心头的旧恨。
酉时刚过,夜幕降临,西市渐起灯火。
石青玉翻墙进入大平镖局,易小离则从正门递帖拜会,跟着镖师穿过回廊,到了正堂,中院宽阔,摆放各类兵器,赫然可见石刻玄武背驮铜牌,正面上铸有一正楷“镖”字,两边立有镖旗,铜牌反面也凸铸字迹,“四海为大,天下太平”。
镖师请其止步,易小离环顾四周,越发寂静。
忽有刀光闪现,迅猛逼近,直劈身后,快影如电,易小离掌法刚烈,不出十招将那人击倒,镖师赶紧上去扶起,原来是镖局少主薛心。
此时,数十名镖师手持兵器,从院中假山背面冲出,将易小离围困,正要出手却被一声呵住,“技不如人,还不退下。”
只见正堂侧门一人摇扇走出,神情自若,衣冠精致,半圆大襟两衽,云鹭绣纹,长袖侧摆,步履风度,发巾镶玉,光泽浑润,他就是镖局大当家的薛魂扬。传闻武功奇高,西安府大小四十余家镖局都听其号令。
“小儿鲁莽,易公子恕罪。”薛魂扬上前几步,“江湖传闻能与石少侠一战,果真如此,小儿薛心还是没走过十招。”
易小离一笑了事,“江湖过招,不必计较,少东家的刀法确实厉害,只是这出招的方式怕是得改改。”
薛魂扬捡起长刀,手臂用力一震,碎断几截,可见其功力不凡,深藏不露。理了理衣袖,笑道,“那是自然,易公子行事光明磊落,可谓年轻一代翘楚。”说完朝着屋顶看了一眼,“石少侠既然来了,何不现身一见,敝府虽简,却也拿得出美酒相待。”
“既有美酒,我又何苦在屋顶吃着凉风。”石青玉飞身落下,身形俊逸,宛如雪花漫洒,轻盈一点,不沾风尘。
镖局南部有一会馆,会馆一侧,坐西朝东,有一演武楼,后更名演戏楼,三层木制结构,挂有联匾,“千秋大梦不过山岚满月冷照刀剑江湖;万年红尘难入水清桃源空许十方圆明。”
方形舞台,三面敞开,孔道相通,卷棚悬峰屋顶,楼前廊厦平阔,看戏廊房可容三十余人,座位独立隔开,凭栏观看。
薛魂扬喜好台戏,铜锣响起,说戏人上台,今夜三人看戏备了三场,“宁夏后卫救孤“、“江南世家蒙难”、“素书记”。依次上演,看来是别有用心。
故事情节匪夷所思,有大概的时间地点,只是不提人物姓谁名谁。戏罢三人起身,明月高悬,清风徐徐。戏台彩灯撤下,斗拱停有夜莺,忽有一啼鸣,半惊半醒,院外又传来市井喧哗。
石青玉近身问到,“故事精彩,不知道薛前辈是何用意。我和易兄来此是为了找一样东西,既然好戏结束,想问问那箱子藏在哪里。”
此时,陆白之羽带着捕快咄咄之势,怒气冲冲,几位镖师硬是没拦住,“看戏诛心,这个陆某是不会的,陆某不请自来,只想见识这里高手的剑。”
长袍之下,追魂钉打出,九菱飞钉如漫天飞雨,尽数袭来,紧接着是飞环索抛出,在空着盘旋,似将夜色割的细细呜咽作响,黑暗的视野,空气凝结。
薛魂扬放低手中折扇,屏气观战,辟金剑即出,剑气破云而来,引月光倾泻,剑意大展,锋芒相对,斩断飞钉,击落铁索。
陆白之羽大惊失色,慌乱神思,“是他的传人,没错,可怜我苦练多年,不能雪耻,竟是如此不堪一击,难道是天意……”说罢心血攻心,晕了过去,亲从捕快赶紧将其扶起,带离镖局。
方才一战,石青玉几乎用尽全力,身中三道飞钉煞气,此刻受了内伤,强撑镇定。
薛魂扬有所察觉,料想石青玉身负重伤,此刻盯着易小离破颜微笑,“我与易家有笔旧账是该算一算了,不过只要易公子拿一样东西来换,我们可以前尘宿怨一笔勾销。”
易小离正当疑惑,薛心带着数十名镖师围了过来,这些都是三等以上镖师,武功各个了得,看来先前有意隐藏大平镖局内部防卫。身边还有一人,江湖人称俏寡妇的薛三娘。
见此阵仗,石青玉风趣说到,“易兄,接下来先别管找箱子的事,我们能不得出去,就看你的了,再或者你把前辈要的东西给他不就得了。”
“那是戏言,连锦图我都没见过。”易小离做好殊死一搏。
两名镖师抬来九龙璺刀,薛魂扬六十四路纯阳刀法,精湛无比,招法变幻微妙,刀风威猛,攻守有道。
易小离不敢轻敌,石青玉将手中剑抛给他,刀剑相争,碰撞火花,阵阵霹雳,围观者也不敢轻举妄动。
就在这时,一排冷箭射向二人,只得仓促收招避箭。原来是锦衣卫副指挥使赵成机带神箭卫队包围了这里,“今晚的好戏是唱完一出又一出,不知道来的是早是晚。”
薛魂扬从柱子上拔下神机箭,收起怒气,缓步走近,“赵大人,你这是何意?夜闯本府,难道是想血洗我大平镖局。”
赵成机故作笑脸相迎,“总镖头误会了,锦衣卫巡街,说是有匪徒入府闹事,这不特意赶来相助。再说了,锦衣卫掌管侍卫、缉捕、刑狱、安查之事,也是有权进府过问。”
薛魂扬冷笑道,“赵大人好大的威风,多谢好意。”
“总镖头的义子薛跃渊大人乃坐镇洛阳,乃锦衣卫总指挥,同为朝廷办事,自然要多关照些。”赵成机说完,立马吩咐锦衣卫放箭,“将二人拿下。”
剑雨扑来,易小离抓起薛心准备当人质要挟,不料暗箭袭来,薛心身中数箭,薛魂扬愤怒出刀,几招过后不分上下,突然劈向石青玉,易小离为了帮其挡刀,丢了手中辟金剑,两人合出一掌击退薛魂扬,越墙而去。
赵成机拔起辟金剑,俯看受伤的薛魂扬,“总镖头节哀,都怪那二人阻碍,才会误伤少主,锦衣卫定会全力缉拿,告慰薛少主。”
薛魂扬无力再战,无奈吩咐镖师退下,院中剩下薛三娘伫立原地,他抱着薛心,掩泪痛心。似乎这一切发生的太快,该来的总会来。
戏楼灯火熄灭,台下刚落几只鹧鸪,又无心飞走了。
第二天赵成机并没有大规模搜查二人下落,只是派人去酒楼走了过场。原来先前是他安排锦衣卫与薛心合谋,盗走箱子,藏于镖局,现如今又假意巡夜带走箱子,再安排密探留意洛阳那边消息,等到林化羽大弟子常乐乐到了西安府,又第一时间安排找到林素秋,一切巧妙布局,轻松得到辟金剑,将大镖局和林氏剑门以及洛阳锦衣卫指挥使薛跃渊的矛盾转嫁石、易二人。
易小离带着石青玉到了城外绛纱庐,此处距城北光华门十余里,临近官道大路,与入城驿站隔水相望。
绛纱庐茂林环绕,隐居草堂,江湖人称奇怪百变医仙木群青,此人性情古怪,善用奇珍妙药,治病救人有三问一不,问前因后果,问江湖恩怨,问金银价格,还有一不,不给官府中人诊断医治。
石青玉服用了绝崖三君子的独竏草,已无大碍,易小离还在为辟金剑的事耿耿于怀。
此处休养,恰到好处。
这日黄昏,叠院中央,坐落小亭,亭曰“明道”。上书有:月随波心释尘怀,下联:谈笑无声傲古今。架斗拱、歇山顶古朴随性,近水远山可观,飞鸟霞光相映,水岸边界连通复廊,山景水色漏窗尽收。步道碎石简铺,旁有一处小水潭,几株芙蓉乘风摇曳。
木群青正欲烹茶,桌上一把陶壶,四只杯盏,炉底炭火摇曳,烧的愈旺。
石青玉快步过来,“想不到奇怪百变医仙如此小气,泉石松竹之间,一人神韵,不如三人来的趣味。”
木群青一笑,“二位围炉,当属佳客,本想以茶香召唤二位,入座风雅,清气隐逸。”
“看来是来早了。”石青玉说完看向易小离,“剑都丢了,何必烦忧,关键的时候自然会找回,我连养父母都丢了,还不是没心没肺的自信,要相信迟早会重逢。”
木群青见此天真浪漫少年,不禁大笑,“二位乃当世俊杰,石少侠胸襟坦荡,易公子不妨耐心等待。”
易小离愁眉稍展,“前辈医仙所言极是,一招大意,给青玉兄添麻烦了。经此一战,大镖局、总捕头、还有锦衣卫对此也不会善了。”
稍后片刻,“山风欲来,带雨入茶。”木群青起身眺望群山,“二位的故事,江湖上早有传闻。从赏剑大会开始,二位的命运将会和整个武林纠缠不休,恐难再置身事外,既然风波已起,何不顺天命,尽人事,江湖这么大,一杯茶也是一个江湖。”
木群青说起来了自己的一段往事,十八年前他曾是一名侠医,带着师妹叶绛纱,走访大江南北,治病救人不取分文,医术高超,名噪一时。有一日,事发紧急,接到锦衣卫旨意,要为一高官夫人问诊寻方,碰巧师妹临产,本执意待产后出发,却敌不过来人势众凌寡,将其捆绑前去,谁知那夫人病情危急命悬一线,既要看诊,还未出针,高官夫人丧生,自己因此无辜牵扯入狱。不曾想是易小离父亲出手相救,耗费重金,疏通关系,几经周折,保留一命。待其回到家中,得知师妹叶绛纱当日惨死他人刀下,潦倒葬身城外乱坟坡,凶手是谁不得而知。一时精神崩溃,七日守坟未食。第八日,阡陌之间,蔷薇盛开,漫山遍野,旷野风绕,崇高神圣,乱岗之处显得格外神秘而又美丽。他于恍惚惊醒,奋力苦笑,将坟刨开,带着棺木消失离开。
木群青忧伤冷静地说完故事,陷入沉思,忽而暴怒,一掌击碎石桌,茶炉散落,丧失理智大声狂笑,跳入水潭,抓起藤蔓,胡乱撕扯,顿时又失声痛苦,其声哀怨,斯时悲痛。
石青玉正要上前劝阻,却被叫住,一女子轻盈而来。
远处流水朦胧,蔷薇花下,片片缤纷,旋绕小潭,时而远近,木群青见此落花亲至,徘徊不前,心事眼波将息,立于水中,不言不语,静如盘石。
这女子是木群青的义女,名为綪茷,袅娜生来瘦,芳容娇羞,眼眸深邃,气带幽兰,发髻微扬,颦笑花蔓轻颤,行静如秋水斜阳。左手提着竹篮,放有些许草药,可见当归、花楹、减秋,右手小握锦帕,绣有零榆、空青,还有半截小词《青玉案》,精致可见“望极天边云一片,偏有风雨更愁连,对此无绪君不见,情已无多,秋已无限,梦已无两全。”
綪茷轻声说到,“两位公子莫急,此事说来话长,自从记事,义父性情如此,时而温和儒雅,钻研医术古方,喜欢听雨,常常一个人煮茶、饮酒,特别的闲静祥和。不过也会突然大发雷霆,一个人放声苦笑,还会自言自语。纵然如此,他从不会伤害别人安静一会就好了。”姑娘娓娓道来,言语中好些惆怅。
易小离叹了一声,“情深入魂,莫过如此。”
石青玉随意笑语,“易兄也懂情?”
“不懂。”易小离转身朝向南面一处石室走去,腰间佩戴的名玉滑落,綪茷赶忙拾起,“易公子,请留步。”
易小离接过紫玉金锁“我想过去看看。”
石室大门两边各有一尊神像,药师佛双目微闭,形态安详。对壁石刻,隐于藤蒲,旁有小溪,奔涌而出。
“那里你不能去。那日义父见你身上的紫玉金锁,便知你是他的故人之子,连夜入山,于滞尾蛛崖,找到绝崖三君子的独竏草,险些丧命,至今身上余毒未清。义父嘱咐悉心照顾两位公子,只不过不能去石室停留打扰。”綪茷说完,行礼先谢。
几人沉默片刻,石青玉只看了一眼石壁,随后说到,“易兄,绛纱庐休住多日,看来外面应该很热闹。綪茷姑娘,请代我们向你义父告别。”
暮云转清夜,木群青独倚栏杆,月光微洒,他换了身衣服,襕衫长袍,仰天幽思,换了杯盏。
綪茷走近回话,“义父,两位公子已走远。”
木群青应了一句,“知道了。”
打赏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