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的一幕，勾起了赵岑的记忆。
周铁生，人如其名，祖上三代都是铁匠。
本是门养家糊口的手艺活，但由于连年战事，朝廷回收铁器铁料，导致很多铁匠无铁可打，只能另谋出路。
赵岑曾依靠县衙壮班的身份，帮周铁生平过事，周铁生心怀感激，从此一直对赵岑以大哥相称。
树倒猢狲散，所有拜过把子的兄弟，全来踩赵岑一脚。
反倒是这个没磕过头的兄弟，一直真心实意对待赵家，时不时还来探望赵岑的老娘，偶尔带点吃的，还抽空帮忙修一修屋顶，补一补篱笆墙。
就在这时，纳兰听见动静走了出来。
见到纳兰，周铁生连忙把脑袋低了下去，挠了挠头，憨憨傻笑：“嫂子也在家啊？早知道我就不进来了。”
“大哥，我真不是故意冲撞嫂子，你可别生我气。”
如此乱世，周铁生依旧恪守规矩，单凭这一点，就令赵岑彻底放下戒备。
“吃了吗？”
轻描淡写的一句话，令院子里的气氛瞬间缓和下来。
那半斤豆子，就是周铁生今天的口粮，尽管饿得难受，但是看到面黄肌瘦的赵程氏，以及扶着门框，身形虚浮的纳兰。
周铁生立刻叉腰大笑起来：“早吃了。”
“大哥，你磨刀干什么？赵坦那个孙子都死了，你现在磨刀是不是晚了点？”
见周铁生故意岔开话题，赵岑也不点破。
“赵坦已经遭报应了，我自然犯不着跟一个死人较劲。”
“这把刀是给那只野狗准备的。”
周铁生下意识看了一眼赵岑的大腿，由于赵岑把裤脚挽到了大腿根，伤口完全暴露出来，那深不见底的窟窿，尽管已经不再流脓，但看起来依旧触目惊心。
这种伤，不花个几两银子，根本治不好。
对于贫民百姓而言，伤的这么严重，基本等于废了。
“大哥，要不然你试试土方子？”
“花不了几个钱，几十文就能搞定。”
赵岑果断摇头拒绝，经过消毒杀菌，伤口已经开始好转了，接下来只需要依靠身体的自愈能力，慢慢恢复即可。
若是病急乱投医，只会加重伤势。
见赵岑拎着刀，要去找野狗算账，周铁生连忙伸开胳膊，挡住了赵岑。
“且不说咱能不能找到那只死狗，即便是找到了，以你现在的腿脚，八成也追不上，再把自己气出个好歹，图个啥？”
“而且我估摸着，那只野狗早就被人抓住炖了。”
既然周铁生真心把赵岑当大哥，赵岑自然不会亏待他，他伸手一指大腿：“你好好看看，这真是狗咬出来的？”
周铁生一头雾水：“不是狗，还能是啥？”
赵岑压低声音，脱口而出：“大虫！”
刚才还云淡风轻的周铁生，脸色瞬间一变，嗓音也跟着压了下去。
“你可别吓唬我！”
赵岑眼神严肃，紧了紧手里的柴刀：“除了伤口，我还发现了大虫的脚印，基本可以确定。”
“只要把大虫弄死，皮，骨，掌等，少说也能卖到三十两银子，你我兄弟平分。”
“干不干？”
周铁生虽然害怕，但相较大虫，他更害怕饿死。
冒一次险，便可入手十五两银子，不仅能解决温饱，还能顺带着娶一房媳妇。
周铁生瞬间动心，生怕被别人听见，嗓音压得更低了。
“干！”
“不过光靠柴刀，只怕有命赚，没命花。”
“大哥你等着，我回家去拿东西。”
周铁生毕竟是铁匠出身，家里必定有压箱底的好货，这也是赵岑拉周铁生入伙的另一个原因。
周铁生前脚刚走，纳兰就推门迎了出来。
她揉捏着衣角，显得极为紧张，对赵岑既畏惧又担忧。
“夫君，你们刚才说要去打大虫，该不会是真的吧？”
不等赵岑回答，隔壁院子正在给赵坦料理后事的李婶子，便发出一声尖锐的叫喊。
“啥？！”
“赵岑要去打大虫？”
“街坊们，都出来看啊，赵岑这个死残废，能上天了，连狗都打不过，竟然要去打大虫，真是笑死人了。”
李婶子眼神无比怨恨，阴仄仄地盯着赵岑。
昨天夜里，她先是见到赵坦和纳兰拉扯，又看到赵岑跑到赵坦家里，今儿一早赵坦就死了。
赵坦必是被赵岑所杀！
只是没人相信，赵岑这个废物，能不留伤口的杀死人高马大的赵坦。
李婶子虽拿赵岑没办法，却暗暗记恨着。
周围的邻居，都被吸引了出来，见赵岑手里攥着柴刀，不由一阵冷嘲热讽。
“我没听错吧？就你这样，也想去打大虫？”
“呵呵，你该不会是打算把大虫撑死吧？”
有人嘲讽，自然也有人劝阻。
“二子，听叔一句，凑不齐吴邸的钱也没事，大不了把纳兰抵给吴邸。”
“就是，纳兰都不让你碰，这种媳妇留着有什么用？为这种女人去拼命，我看你是纯脑袋被驴踢了。”
纳兰哪里料到，她的一声关心，竟然闹出这么大的动静，一双明眸瞬间泪珠打转。
“夫君……我……”
“你打我吧。”
纳兰暗骂自己没用，除了添乱，简直一无是处。
看着纳兰无地自容的模样，赵岑暗暗心疼，他转身看向门外聚集的村民，低喝一声：“都给我滚！”
现场先是一静，紧接着爆发出更加激烈的咒骂和嘲笑。
“嘿，你个死瘸子，还当自己是当初的赵大哥？我呸！”
“你不就是个送信跑腿的吗，牛什么牛！”
“纳兰都不让你碰，你还舔着脸去给她赎身，简直窝囊到家了，桑梓村怎么出了你这么个丢人现眼的玩意儿。”
李婶子自然不会放过这个出气的机会，扒在篱笆墙上，跳着脚咒骂。
“死瘸子，烂赌鬼！”
“便是你砸骨卖髓，也凑不齐那十两银子。”
“后天有好戏看了！到时候你拿不出钱，我倒要看看吴老爷怎么收拾你。”
就在这时，一个熊孩子，竟然捡起一块石头，顺着篱笆门扔了进来，稳稳地砸在赵岑脑门上。
“让你瞪我婶子，去死吧，臭瘸子！”
李婶子见状，眼睛冒光：“乖孩子，砸的好！”
一道鲜血，顺着脑门灌进赵岑的眼眶，他却一声不吭，只因曾经身为军人的他，绝不会对普通老百姓乃至于一个小孩出手，哪怕对方是刁民。
“夫君！”
纳兰急的直哭，赶紧上前捂住赵岑的脑门，鲜血却不断从她的指缝溢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