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
我该从哪里说起?也没什么好聊的。
我叫阿泥,是阿爷捡来养活的。
七岁那年夏天,雨下得很大,阿爷病了,说想吃面。
我拿着斧头砍柴,差点把手指砍掉,站着板凳,小心翼翼地煮了一碗半生不熟的面。
我把面端到阿爷面前,用筷子喂他,阿爷尝了一口,满意地对我点头。
七岁的我高兴得手指发抖,“好吃,好吃阿爷就多吃点,多吃点。”
阿爷轻笑看着我,摸着我的脸,张了张嘴。
躺了下去,再也没睁眼看我。
外面电闪雷鸣,下着暴雨,我踩着泥泞,赤着脚满村喊,“阿爷,救救我阿爷,我给你们当牛做马!救救阿爷……”
暴雨比我拍门的声音还要大,无人回应,只有雷电轰鸣。
后来我就怕打雷了。
我在王家圩帮村里人干活,东拼西凑换吃的。
直到十五岁,我嫁给了陈岩。
那时的他瘸着腿,一身药渍,领口被他烦躁的扯松,露出嶙峋的锁骨。
就是这样的他,也整天抱着书,文绉绉的讲话,活脱脱不像村里人。
嫁给他的那天,下着大雨,刘婶往我手里塞了一捧黄土,“丫头,攥紧了,这以后就在陈家生根了。”
我知道,阿爷说过,结了婚就是一家人了。
陈岩没来接我,赵春娥站在门口,眼睛肿得像牛眼,“以后你就是陈家的人,伺候好我儿子。”
屋里没点红烛,没摆酒席,只有一碗冷掉的糖水蛋。
陈岩很晚才被搀回来,带着一身酒气,进门就推翻了凳子。
“谁让你坐床的?”
他一把将我拽到地上,自己瘸着腿躺上去,连外衣都没脱。
我缩在墙角,抱着那捧黄土,心里是高兴的。
我也算是有家了。
陈岩的腿伤得很重,镇上的医生说,可能没有希望了。
赵春娥的眼睛都快哭瞎了,是有人给她出了主意,把孤儿的我娶来给他传宗接代。
一到晚上,陈岩就疼得摔杯子。
阿爷说过,烫水驱寒。
我烧了开水泡毛巾,趁他睡着一点点敷腿。
有一次不小心把他惊醒,他一脚踢翻铜盆,“你是不是也看不起我?碰我做什么?”
赵春娥抹着眼泪解释,那语气像是施恩。
“没瘸时,他是村里最有出息的后生,写字比县里的老师还漂亮。”
我以为他不是恨我,是恨被人照顾的自己。
陈岩的手是写字的,我舍不得他干一点活。
隔壁的张大爷笑我,“阿泥,有些事陈岩也可以帮忙的”
我直起腰憨笑,“岩哥有自己的事情要做。”
“那你让婆婆来帮你,家里家外都你一个人忙活,吃不消的。”张大爷冷嗤一声。
“婆婆在家也会帮忙干的,可心疼我了。”
其实不是的。
赵春娥不会干活,也不会做家务。
她逐渐发现,我什么都会做,变得越来越懒。
我端着醪糟去讨好陈岩,“等你好了,我们再生俩娃,到时候都让你来教,一定教得和你一样有本事。”
他瞥见我手上的冻疮,冷笑,“孩子?就你这种的,生出来不会遗传吗?”
我是有些难过的,“我……我可以学!昨儿偷偷认了两个字。”
陈岩突然打翻碗,“省省吧,你当教书是喂猪?那么大了就认识俩字?”
是啊,为什么我不认得呢?
我想了很久也想不明白。
但我猜陈岩不是讨厌我,他只是讨厌没文化的。
因为后来,与他退婚的林素婉回来找他了。
我才知道,陈岩原来也会笑。
林素婉亲昵地挽着他,我无意间看到了她的伤。
别人说陈岩腿断后,林素婉悔婚,后来嫁给了县教育局科员。
跑回来那天,带了一身的伤,说是她那丈夫家暴。
我其实也没有不高兴,因为陈岩情绪好了不少,对我讲话也温和了。
我说希望他们一直这样时,林素婉瞳孔放大,笑出了声。
她穿着旧旗袍指着我,“陈岩哥,这就是你那大字不识的媳妇啊,有点意思!”
“丢人现眼!”陈岩面色难看。
见状,林素婉也不笑了,她蹲下来扯着陈岩的衣角,“陈岩哥,你当初若是没出事……”
陈岩拳头攥得发白,我第一次在他眼里看到了泪花。
我不太理解他们之间的感情。
但至少看得出林素婉是特别的那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