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世上再无年冉冉
为了三皇子的大业。
我毅然披上战甲,赴边关镇守,一守就是三年。
连我唯一的亲人离世,都未能见上最后一面。
待我等候他如约娶我之时,却不小心撞破了他与丞相嫡女的相会。
“我不过是看她可怜,跟看那些流浪猫啊狗啊的,别无二致!”
他提起我,尽是鄙夷。
可他不知道,我这只流浪狗,为了他,在战场上中了毒箭,又透支了身体。
命不久矣……
1
将军府三个大字映入眼帘的时候,胯下的战马再也扛不住连夜的奔袭,猝然倒地。
我从马上摔飞,重重砸在将军府的石阶上。
入眼,朱红大门缀着刺眼的白花。
左肩旧伤蹦开,大滴大滴的鲜血穿透铠甲,落在我膝行一路的白纱上。
“祖父……”我张开嘴,发不出半句声响。
我终究是晚了……
“冉冉,对不起,我没有替你照顾好祖父……”
三皇子呈祁已在此替我守灵多时,他别过头,流下两行清泪。
我的呈祁,连哭都是这般好看。
这怎么能怨他,是我来晚了,这一切都是我心甘情愿。
三年前,圣上念祖父年迈,召其回京颐养天年,嘉前关由副将暂守。
我在城门前,第一次见到三皇子呈祁,他站在漫天梨花下,向战马上的我伸出了手。
这一幕,成了以后无数个思念成疾的夜里,我唯一的稻草。
爹娘早逝,我自幼随祖父在关外长大,琴棋书画及礼仪样样拿不出手。
初回盛京,赴宴时屡遭各家小姐、少爷耻笑。
是呈祁,别人笑我,他便站出来护我。
私下里教养嬷嬷、珍藏的字帖、古琴如流水一般送往将军府。
知我对这些提不起兴趣,经常偷溜出府陪我练习。
坊间盛传,将军府年冉冉及笄将入三皇子府为侧妃。
大家早已默认,跟皇子们一同长大的相府嫡女柳茵茵,才是各皇子暗箱争夺的正妃。
谁也没料到,中秋夜宴,圣上问及我想要什么赏赐时,我跪在宴前,掷地有声:
“臣女自幼随祖父操练驻军,对嘉前关地形及布防了如指掌,副将接任匆忙,祖父日夜担心边关是否如常,故,臣女自请接替祖父驻守嘉前关。”
圣上诧异地望向祖父,我听到祖父长长地叹了口气,点了点头。
“哈哈哈,朕近日正对此头痛不已,年将军你放心,朕知道你舍不得冉冉,朕不会让她去太久的!”
临行那日,祖父老泪纵横:“冉冉,祖父本想帮你招赘婿,这样他永远不敢负你,奈何你选了最难走的一条路,宫门深似海,盼你顺遂吧!”
原来他什么都知道,嘉前关主将悬空,遭各方势力争抢。
事出突然,三皇子呈祁安插不进心腹。
这个位置,由我接替祖父最为合适。
年家女将军早有姑姑先例,为我大越开疆扩土,战死沙场。
我那时心里只有呈祁的承诺:“呈祁此生不负,待到合适时机,我定跟父皇请旨求娶你,等我!”
丝毫没有想过,这一走,便是天人永隔。
当年的嘉前关副将,这三年早已成了呈祁的心腹,我终于可以安心守着将军府。
可祖父,已经离开了。
听管家说,祖父旧疾复发,导致咳喘频繁一年有余。
经常夜半咳醒,便再不能入眠。
倚着床榻望着边关方向,一望就是一夜。
他在思念我,可信中他只字未提,只是再三叮嘱我一些布防之事,让我安心。
最后,还是御医回禀祖父回天乏术,陛下紧急将我召回。
祖父到死,还在惦念库房里为我备下的嫁妆。
我却未赶得及见他最后一面,不孝至此。
我将自己关在祠堂里整整三月,这三月只要没有公务,呈祁就会跑来祠堂陪我。
我们靠着彼此,什么也不必说。
三年里,我们通过的信件,互送的物件无数。
这三年陛下派出的所有去边关巡查的机会,也都被他抢了去。
我们早已有属于彼此的默契。
我抬手抚上这张我日夜思念的脸,扯动左肩的伤,尖锐地疼。
我是为了他的部署去的边关,归来,却不是为了做他的皇子妃。
他含情脉脉地望向我,低头,吻细密地落下。
我的泪沿着脸颊滑落,余下的日子,能安静陪在他身边,已是上天垂怜。
2
“楼上的雅间空着,为什么不给我们!瞧不起我们吗!”余副将永远这么粗鲁,吼声震的‘抱月楼’横梁都落下了灰尘。
跟我归京的几个副将正直休沐,硬是将我从祠堂拽了出来。
要请我去京城有名的‘抱月楼’不醉不归。
我知道他们心疼我,当年他们护着我驻扎边关,如今又护着我回来。
都是过命的兄弟,我怎会不懂他们。
“二楼全被包了出去,小人也不敢做主啊!”小二紧张地擦了擦汗。
“那么一大层,给一个人包了去,不是浪费吗!这都什么时辰了也没来,肯定不来了!我们先上去!”余副将不由分说拉着我先上了二楼,小二看几个人凶神恶煞的样儿,也不敢再拦。
酒过三巡,只有我跟小军医还清醒。
他们已经醉在雅间里,躺得横七竖八,听起来回京的日子也远不如在边关自在。
刚推开雅间的窗子想透透气,隔壁雅间的声音就传了进来。
“三哥,你这几天都快住进年将军府了,该不会真看上年冉冉那个粗鲁的女将军了吧!”
这是六皇子呈瑞的声音?
呈祁也在,我想过去打个招呼。
望了望躺了一地的兄弟们,自己的行径跟那些大家闺秀相比,确是粗鲁。
非礼勿听,我刚想关上窗子,一个女子的声音尖锐地传了进来:
“祁哥哥怎么可能看得上那个女人,连个琴都不会弹,你们还记得当年她刚回来时候那副村姑样吗!”
“哈哈哈,茵茵姐说得对,谁不知道你跟三哥是一对璧人,偏那个年冉冉不自量力,以为去了边关三年,回来就能进皇子府了,她也不看看她那张脸,我看楼下烧水的大婶都比她白皙。”六皇子的耻笑声萦绕,传闻六皇子纨绔,看来所言不虚。
“可我听说,这三年三哥送往边关的礼物,年府一个库房都快堆不下了!三哥这几年也没少往边关跑,还有往来信件,都是三哥亲自书写,从不假手于人。”四皇子声音低沉,分辨率很高。
这三年,呈祁步步为营,二皇子夺嫡彻底无望,四皇子早已归入呈祁一党。
“祁哥哥!”柳茵茵突如其来的撒娇声让我一阵恶心。
祖父早与呈祁说过,我年家女儿绝不为妾,他亦承诺过,定会妥善处理,不会委屈我。
我相信他,却还是压不住心底的醋意,起身,打算过去打声招呼。
世事就是如此巧合,我刚来到门前,门外的侍卫还在向我作揖打算通报,虚掩的门内就传来了呈祁的话:
“若不是当年无人能入嘉前关将首之位,本殿下何苦委身与她周旋,就她,也配肖想三皇子妃之位?而今,我不过是看她可怜,跟看那些流浪猫啊狗啊的,别无二致!”
哐!半醒酒的副将先一步将雅间门一脚踹开。
我犹豫巨石捶胸,站在门外,直愣愣地望着席间中央的呈祁。
那张脸,熟悉又陌生……
他刚说什么?不过是委身与我周旋?
我与猫狗无异?
那我这一千多天的思念算什么?
我在边关为他拼死抗敌的每一个伤疤算什么?
那些他一字一句写给我的爱意缱绻都算什么?
谁能告诉我,除了我付出的真心之外。
到底还有什么是真的?
3
我硬是咽下了不断上涌的血腥味,上前死死地拽住要冲过去的余副将:
“退下,在楼下等我!”军令如山,他们对我的服从不止出于情感。
小军医赶紧上前拽着余副将,拖拉着还未全醒酒的其他兄弟,施礼退了出去。
我眼中,除了呈祁,再看不到其他,悲戚,怒意全部涌上来。
不用担心兄弟们的安危,我也顾不得礼仪,冲进来指着呈祁:
“你再说一次!”
呈祁在看见我的那一瞬间,豁地站起来瞪大了双眼,这会儿才缓缓坐下。
“将军府真是好教养!祁哥哥是你随便能质问的!”柳茵茵先一步站了起来,斥责我。
“丞相府教养也不赖,柳小姐这般夜里与外男私会,我们年府是没活人管我,难不成柳相也死了!”
呈祁看向我的目光里满是寒霜。
三年,他望向我的眼神早已是我习惯的温柔。
而今,才是真正的他吧?
“我如猫狗无异?呈祁,你再说一遍!”我疯了一般扯开了嗓子,好想上前厮打他,质问他,怎忍心对我如此残忍,怎能这般践踏、辜负我的深情。
“拿下!”四皇子先一步让侍卫动手。
他们将我按跪在地上。
拉扯中,胸腔涌上来的血再也克制不住,一口喷了出来。
我的发带被扯开,头发散下,抬起头,形如鬼魅。
我死死盯着他,想要一个答案。
呈祁望向我,他只回了一个字:
“滚!”语气毫无温度。
侍卫放开了我,我站起来,摇摇欲坠。
最后看了一眼我为之付出全部的男人,我可笑的深情,不过是场虚妄。
“谁允许你们放开她了,她一个失了势的将军府之女,也敢指摘皇子!我要让我爹参她,给我抓起来,抓起来!”柳茵茵早顾不上礼仪,跳起来冲我尖叫。
太聒噪,我转过身,不想多听一句……
将我送到府门口,兄弟们才放心地回营去了,我待到他们走远,又悄悄出了府。
我也不知道我要去哪,我只是不想回这空荡荡的将军府。
当初怕我孤独,祖父将熟悉的家丁都留在了嘉前关的府内陪伴我。
而今,偌大的将军府,于我而言没有一丝温度。
我想家了,我想回嘉前关的家,我想我的奶娘,还有院子里祖父给我搭的秋千。
祖父,冉冉错了,冉冉不应该回来,冉冉不应该留你一个人,冉冉想带你回家……
悲痛之余,鲜血从口中涌出,染透了手中的绢帕,我这副身子,怕是再也回不去了吧。
我仿佛看见了祖父在巷口朝我微笑,祖父,你也是想冉冉了吗?
我站起来,想朝着祖父奔去,身体却直直地倒了下去……
打赏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