猪八戒死了，死在西天取经的一万年后，死在南天门前。
他的衣衫凌乱，钉耙粉碎。而一万天庭精锐，死在九齿钉耙之下。
他终究不是我，打不进凌霄殿。
而此时的我，被无数铁链锁住。
四肢尽断，法力散尽，成了一个骨瘦如柴的老翁。
只能借助“灵犀咒”观察着外面的一切。
这是八戒送给我最后的礼物。
1
八戒终究不是我，打不进凌霄殿。
他死前，一直在说，“我的大师兄被天庭抓走了。”
“大师兄，俺老猪这次，活儿干得不错吧！”
他用尽最后的力气看向东方。
我无力回答，更救不了他。
此时的我，被无数铁链锁住。
四肢尽断，法力散尽，我成了一个骨瘦如柴的老翁。
只能借助“灵犀咒”观察着外面的一切。
泪水不停地从我的脸上流下。
取经时，我总是骂他呆子，嫌弃他好吃懒做，无所事事。
想不到他认真了一次，却死得异常惨烈。
我被困天庭，满天神佛，无一察觉。
亲朋好友，无一相救。
只有这懒懒散散，实力平平的呆子。
谋划万年，孤身拼杀。
只为救我一命。
我自认人缘极好，三界之内无人不识，一遇劫难，必定有人来援。
却不料，等了一万多年，只等来一头猪。
何其讽刺！
“呆子，师兄错怪你了！”
“如来！玉帝！我一定杀了你们！”
我疯狂咆哮，四周漆黑一片。
安静得可怕。
是啊！这里是无间炼狱，没人会理我，更没人能救我。
我收起灵犀咒，长叹一声。
“想不到我孙悟空，会落到这般境地。”
“大圣，我来救你了！”
一个年轻人打断了我的自言自语。
他体型巨大，威风凛凛，只轻轻一拉，便将我身上的铁链扯断。
“大圣，我叫夸父，净坛使者让我带你离开这里。”
年轻人背起我，开始飞奔。
他奔跑的速度，竟超过了我的筋斗云。
好一个人族首领夸父！好一个深谋远虑的八戒。
我暗暗佩服。
七天七夜后，我们到了人族和妖族联军的领地。
养伤期间，我回想起了和八戒的点点滴滴。
那年，我被玉帝封为弼马温。
“玉帝，敢轻视俺老孙。你死定了。”
我打上天庭，漫天神佛，不堪一击。
金箍棒出，所向披靡。
那个拿着火尖枪的小屁孩，被我打得哇哇大哭。
那个拿宝塔的老头，被我拔光了胡子。
无人是我一合之敌。
后来，我遇到了那个拿钉耙的家伙。
“猴子，事情不是你想得那么简单。”
他淡淡对我说，九尺钉耙舞得虎虎生风。
“少废话，打赢了我什么都听你的。”
耙影森森，棍影重重。
我只想狠狠地揍他。
2
他终究不是我的对手。
几百招后，他落荒而逃，可他走前看我的眼神，却充满怜悯。
我当时并不知道，这一切，都是一个局。
历经生死的哪吒，李靖，还有闻名三界的四大天王。
为什么会如此不济呢？
因为他们没打算赢。因为有人不让他们赢。
后来，我被压在五指山下。
土地告诉我许许多多的天庭秘闻。
拿钉耙的小子，是天庭十万水军的统领——天蓬元帅。
他性格洒脱，百战百胜，引得无数仙子青睐。
而他，却独独钟情于一个人。
三界第一美女。
嫦娥。
“想不到那小子还是个情种！”
“哈哈哈哈哈！”
我憋不住笑了出来。
不知道那小子现在怎么样了。
五百年里的每一天，我都感觉自己的法力在削弱。
五百年后，我的实力已经不复当年，半身法力，毁于一旦。
我知道，他们想驯服我，让我变成一个废物。
“诸天神佛，可笑至极！”
我仰天大笑。
他们似乎忘记了一个事实。
我，是齐天大圣。
纵使只有一半法力，只要金箍棒在手，我便无人能敌！
“如来，玉帝。你们想让我放下屠刀。那我便杀给你们看！”
我戴上金箍，陪着和尚西行。
我知道，他也不是凡人。
只是没想到，佛门金蝉子，如来的宝贝徒弟，居然也需要下凡镀金。
“果然打工人都很苦啊。”
我哈哈一笑，牵马赶路，很快到了高老庄。
在那里，我又一次见到了天蓬。
但是，他已经不是神了。
准确地说，他连人都不是了。
他成了一头猪，猪头人身的猪。
我不敢相信，一个威风八面，英俊潇洒的少年将军，会变成一头浑身臭味，奇丑无比的猪。
3
“天蓬，看来你混得挺惨啊。连人都当不成了。”
我笑他。
“我至少曾经是人，而你，一直是只猴子，有啥可骄傲的。”
天蓬反唇相讥。
我想了想，好像确实是这么回事。
天蓬告诉我，他现在虽然是头猪，但干活特别卖力，岳父高员外很喜欢他。
很快，他就要和高小姐结婚了。
说完，他笑意盈盈地看向一旁给我们端茶倒水的高小姐。
我知道他为什么娶高小姐。
因为她的眉眼，有几分像嫦娥。
天蓬说结了婚，他就踏实了。
就乖乖认命，和我去取经。
我沉默不语。
命这东西，还真认不得。
你越认命，它越欺负你。
天蓬为了嫦娥认命，甘心投胎做猪。
可他不知道，嫦娥早就死了。
我在五指山下压了几百年，土地告诉我，当年嫦娥和天蓬情投意合。
嫦娥是三界第一美人，好多神仙都喜欢她。
包括玉帝。
可嫦娥喜欢天蓬。
三界至尊，怎么能容忍别人抢了自己的心上人？
于是，天蓬成了猪，嫦娥被幽禁广寒宫。
玉帝以嫦娥性命要挟天蓬，要他办一件事。
那件事，自然是监视我的举动。
无所谓了。
反正我身旁有的是奸细。
西天未来的佛祖——金蝉子。
天庭卷帘大将——沙悟净。
西海龙宫太子爷——小白龙。
逢场做戏罢了。
我早就习惯了装傻。
成亲那天，天蓬乐得合不拢嘴，高府里里外外张灯结彩，热闹非凡。
我自顾自地喝酒，有时候，酒真的是好东西。
有了它，一切都可以置身事外。
有了它，随时都可以为所欲为。
天蓬也喝得酩酊大醉。
宾客尽欢后，天蓬高高兴兴入了洞房。
他把交杯酒捧起——
“砰！”
冒着毒气的喜酒，撒了一地。
我终究没忍住，出手打翻了那杯要命的东西。
天蓬双眼圆睁，他不敢相信眼前发生的一切。
可世界就是这样，你愿意相信的东西，往往是假的。
而那些你不愿面对的东西，那些肮脏与阴暗，却常常是真的。
散魂饮，只要沾上一滴，就会魂飞魄散，永不超生。
“为了要天蓬的命，你们西天可真下血本啊。”
我负手而立，双眼金光闪闪。
“你怎么认得散魂饮？”高小姐神色大变。
“老子当年可是万妖之王，什么毒药我没见过！”
我嗤之以鼻。
想不到天天嚷嚷着普度众生的西天，也用下毒这种肮脏的手段。
天蓬呆若木鸡。
“真是个呆子！你好好看看这是什么地方！”
我轻轻挥手，高老庄瞬间变了样，成了一座破庙。
屋里的亲朋好友，也成了一群菩萨。
“翠兰，这是怎么回事？”
天蓬终于清醒了。
“西天想要你的命。”
我告诉天蓬。
“既然你们发现了，那我就不客气了！”
高小姐摇身一变，一个熟悉的面孔，映入眼帘。
南海观世音！
“呆子，你面子够大的！为了杀你，连观音都出手了！”
南海观音，有三十三种化身，法力无边。
我在天蓬成亲的前一天晚上，看到高小姐拿出了一样东西。
那是世间至纯至净之物——南海玉净瓶。
如此圣洁之物，居然被用来下毒。
真是可笑。
“呆子，我带你杀出去！”
我一手提起瘫在地上的天蓬，一手拿起金箍棒。
区区西天，也想拦住我齐天大圣！
我一跃而起，铁棒力发千钧。顷刻间，佛陀倒下一片。
我正要离去，身后却传来一个声音。
“阿弥陀佛，悟空，你要到哪里去？”
观音出手了，她轻声念出紧箍咒。
刹那间，我头痛欲裂，视线模糊，持棍的双手，也开始发抖。
紧箍咒可以禁锢我的法力。
现在，我不是观音的对手。
但是，我不能让天蓬死在我面前。
我强忍疼痛，握紧铁棒，奋力一跃。
金箍棒直取观音。
齐天大圣，纵使不敌，也不能坐以待毙。
大不了同归于尽。
“涮！”
我的金箍掉在了地上，观音大惊失色。
我也不知缘由。
不过现在我顾不上那么多，逃命要紧！
我一个筋斗云飞出十万八千里，观音追赶不及。
一棵大树下，我和天蓬对饮。
“呆子，别那么难过嘛！毕竟咱们还活着。”
天蓬拿起酒坛，不眠不休地喝了七天七夜。
我没有再说什么，只是默默陪他喝酒。
天蓬说，他早就看出高小姐不对劲，但他不忍心戳破。
因为，她太像嫦娥了。
我天生地养，不知情爱。
但我知道，被骗的滋味，不好受。
被骗还要装傻的滋味，更不好受。
那次，天蓬和我聊了很多。
他告诉我，五指山其实有一个削弱法力的阵法。
如来和玉帝逼我大闹天宫，就是为了可以顺理成章将我镇压，吸收我的至阳法力。
他告诉我，他的任务就是和西天斗法，替天庭争取最大利益。
我淡淡一笑，其实这些我早就知道，但我必须佯装不知。
因为只有这样，才能保住天蓬的命。
5
高老庄一战后，天蓬被和尚赐法号“八戒”。
以后的日子里，我和八戒相互扶持。天蓬虽终日颓废，好吃懒做，但对我却不错。
取经嘛，无非就是和各路神佛的宠物碰个头，演演戏。
我的心里，有真正想做的事。
踏碎凌霄，重塑天地！
我知道取经结束后，如来会对我下手。
只是不知道，他会用什么方式。
八戒对此一清二楚，但他终究没有告诉我。
因为，他不想惹上如来。
更不希望嫦娥死。
嫦娥早就死了。
八戒走后，她忧思成疾，死于广寒宫。
尸体无人收殓。
我没有告诉八戒，因为人活着，总得有个念想。
嫦娥就是他的念想。
这个念想没了，八戒就活不下去了。
所以，一向心直口快的我。
选择了沉默。
八戒为了自保，也选择了沉默。
他知道，所谓的真经，就是一个吸摄魂魄的禁咒。
而西天取经，就是一场让我自投罗网的骗局。
我们离西天越来越近，八戒的话越来越少。
我知道，他有事瞒着我。
他不说，我就不问。
兄弟之间，无需多言。
日子一天天过去，某天晚上，八戒把我叫醒。
他语气平淡，缓缓开口。
“大师兄，嫦娥是不是早就死了？”
“你怎么知道？”
我惊讶万分。
“因为天上的月亮再也没圆过。”
是啊，自从嫦娥死后，月宫无人执掌，月亮就一直缺了一块。
就像八戒的心。
八戒双眼含泪，我拍了拍他的肩，用棒子在地上敲了两下。
土地公公面如死灰，泪流满面，奉上两坛万年陈酿。
我满意一笑，土地立马开溜。
“师兄，他怎么哭了？”
八戒问。
“也许是听到了你刚才的话，有些感动了。”
我撒了个完美的谎。
土地公当然不是被八戒感动哭的，从我被压在五指山下开始。
我就每天胡吃海塞，掏空了五指山一带土地公几万年攒的家底。
取经之后，我替西天办事。
公费吃喝，其他地方的土地公更是不敢不给。
无力改变现状的他们，只好默默流泪。
6
这是我和八戒第二次喝酒。
八戒说，上次是我救了他。
这次，换他来救我。
我不懂他的意思，我堂堂齐天大圣，还需要别人来救吗？
我哈哈大笑，觉得他应该是喝多了，在说胡话。
八戒把真经的事情告诉了我。
我第一次佩服如来。
佩服他的杀伐果断；
佩服他的老谋深算。
“你为什么告诉我这些，明明你可以置身事外。”
沉默片刻，我问他。
“因为我们是兄弟，我想救你。我有办法救你！”
八戒的神色坚定，语气不容置疑。
这大概是取经以来，他唯一一次认真和我说话。
我天生地养，无父无母，无情无爱。
孤身一人闹龙宫，闯地府，踏凌霄，斗如来。
孤身一人被压在五指山下五百年，经受风吹日晒。
没想到，在无比厌烦的取经路上，在无人知晓的穷乡僻壤，我和一只猪，成为了兄弟。
从此，我有了真正的兄弟。
八戒果然行动迅速，他回天宫不久，便获得了玉帝的支持。
玉帝让潜伏在西天的暗哨，换掉了如来的金钵。
又策划了真假美猴王事件，找六耳和我斗法。
不出八戒所料，如来顺势而为，想除掉我。
留下六耳为他所用。
可他不知道，金钵是假的。
我的魂魄成功逃走。
就在我与八戒以为胜利在望之时，玉帝终于露出了獠牙。
他派五极战神将我封印，囚禁在凌霄殿下的无间炼狱。
又用上古玄铁将我锁住，贯穿琵琶骨，每日吸我功力。
为了掩人耳目，玉帝将我变成老翁。
八戒本想在到达雷音寺之前破局，救我一命。
可他终究小看了玉帝。
玉帝顺水推舟，我终究没有逃出去。
好在八戒曾对我施展灵犀咒，我们可以知道对方的位置，看到对方眼中的世界。
这个咒语，本是要教给嫦娥的。
世界上总有太多的巧合。
后来，六耳替我成了斗战胜佛。
天庭终于在西天有了内应。
八戒成了净坛使者。
此后一万年，八戒装疯卖傻，逢人便说我被天庭抓了，成功引起西天注意。
他又四处散播消息，说唐僧取到的真经里，蕴含着无上法力，引得各路人马蠢蠢欲动。
天庭与西天统治三界数万年，麻木不仁，鱼肉苍生，早就失了人心。
如今又私藏宝物，抓走齐天大圣，三界民怨沸腾。
八戒趁此机会，厉兵秣马，联络妖族六大圣，与人族夸父结盟，建立“暗夜”组织，等待时机。
没人会想到，一个好吃懒做的净坛使者，会有如此智谋，因为他们忘了，八戒曾是百战百胜的天蓬元帅。
有些人，一直都没变。八戒是这样，我也是这样。
其实，在三星洞学艺时，师父传我七十三变。
这最后一变，我从未施展过。
名为——涅槃。
法力散尽之后，只需施展此招，便可更胜往昔。
在被困无间炼狱的一万多年里，我一直在尝试使用“涅槃”。
但因琵琶骨被穿，我一直没能成功。
后来，八戒在极阳之日，孤身杀上天庭，只为让西天相信，我还活着。
这样一来，如来、玉帝便会彻底反目！
计划顺利进行，我被联军救出。
“大圣，咱们下一步该怎么办？”
夸父打断了我的回忆。
“八戒是如何安排的？”
我问。
此时的我，开始相信八戒的智谋。
“净坛使者让我们一切听大圣的。”
夸父的一句回答，让我泪流满面。
八戒一直都相信我。
他相信我一定能为自己，为他。
为天下不公之人，打抱不平。
因为我，是齐天大圣。
“七日之后，灭绝神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