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个乞儿。
我死后第三年，宋念念已经成了尊贵的太子妃。
很少人知道，我们曾彼此相爱过。
约定私奔那天，我抛弃了她。
宋念念恨惨了我，却不知道早在她大婚那天我就死了。
1
死后三年，我第一次见到宋念念。
太子妃仪仗经过街道时，曾经的好朋友跳跳猛然扑倒在她轿撵前面，指着里边儿的人就骂：
“宋念念，你居然活得这么好，你怎么可以活得这么好？”
帘子被一双葱白的手缓缓掀开，宋念念秀丽的眉毛微微蹙起，只一个眨眼的瞬间，跳跳就被她身边的侍卫压住。
“大胆！太子妃仪仗前也敢无礼！”
宋念念挥了挥手，侍卫即刻闭了嘴，却也没有松开跳跳。
她看着跳跳，美目轻挑，嘴角勾起一股似有若无的笑。
“卑贱的乞儿，真是恶心，本宫的名字也是你可以叫的？”
我的心顿了顿，从前的她曾笑着捏我的脸，很认真的跟我说：
“阿许，你一点都不卑贱，我可喜欢你了！”
时过境迁，三年过去，她早已不是曾经天真烂漫的小姑娘，如今的她，雍容华贵，是高高在上的太子妃。
而她，大概会以曾经喜欢过一个卑微的乞儿为耻吧？
跳跳疯狂大笑：“卑贱？宋念念，你如今是人人跪拜的太子妃，而他却因为你尸骨无存！”
跳跳疯了。
他的精神一直都不太正常，我死后，更是经常疯疯癫癫说胡话。
侍卫要将跳跳押下去，宋念念叫住了侍卫，在婢女的搀扶下走到跳跳面前：“你说谁尸骨无存？”
跳跳嘿嘿一笑，我的心都跟着他紧张了起来。
不能说，千万不能让她知道。
“还能有谁？不就是那个心心念念都是你的方许吗？那个蠢货！”
“蠢货！怎么就这么蠢！呜呜呜！”
跳跳喊着，突然就坐在地上哭了起来，一脸悲切。
我很想过去，像以前一样搂着他的肩膀笑他哭得娘炮一样，可我不行。
因为我已经死了。
死在了三年前。
一场大火，倒真是应了跳跳那句尸骨无存。
我紧张地看向宋念念，这一刻，我既想让她知道，又想让她不知道。
知道我死了，她会难过吗？
宋念念眼里闪过一丝怔愣，随即冷笑出声：
“这又是你们两个耍的把戏是吧？怎么？又没有银子花了？”
她看都不看跳跳一眼，淡然地转身：
“你去告诉他，他大可以再去骗骗其他无知的小姑娘，但是本宫不会再上他的当，还有，本宫倒真希望他是真的死了。”
她的话含着对我的恨意，我却突然松了一口气。
她不相信也好，至少她还能安安心心做她的太子妃。
就让她恨我吧。
她合该恨我的。
2
我与宋念念是在五年前相识的。
丞相府的嫡小姐，从小就不谙世事。
那天是元宵，她甩掉了跟在身边的小丫鬟一个人跑到街上乱逛。
而我，抢了她的荷包。
小姑娘锲而不舍追了我八条街。
气喘吁吁将我拦下后，她第一句却不是骂我或者报官抓我。
“荷包是我娘亲给我绣的，银子给你，荷包可以还给我吗？”
我看愣了。
追我八条街就只因为一个荷包？
我还是把荷包还给她了。
小姑娘开心极了，还将手里一直捏着的糖葫芦送了我一根。
虽然给我的时候一脸肉痛。
“你为什么要抢荷包？”
“因为我没钱。”
她有一搭没一搭地问着我，得了银子，我也乐得回答她。
我们坐在街角，一起吃着糖葫芦。
说实话，我不喜欢这么甜腻腻的东西，但是乞讨这么多年，有得吃就不错了。
那次因为她，我突然就爱上了吃甜的。
我骗她，我说我父母都被山贼杀死了，只留下我一个人。
小姑娘当即就同情心泛滥，拍着胸脯跟我保证说会带着我吃香的喝辣的。
这一年我被带回了丞相府。
她跟丞相说她走失了，是我救了她，于是，我结束了我的乞讨生涯，成了丞相府后厨一个烧火的小厮。
3
我经常偷偷将厨房的东西带出去给跳跳。
那个时候跳跳的病还不严重，我抢荷包大部分原因是因为我要给他看病。
宋念念发现后并没有揭发我，而是偷偷攒下银子交给我，让我去给跳跳治病。
有一次我被人发现了，嬷嬷说要打死我。
“卑贱的乞儿，若不是小姐大发善心收留你，你还在外面乞讨呢！居然吃里扒外！打！给我打死他！”
他们的拳头一下又一下打在了我的身上，我努力蜷缩着身体尽量避开重要部位。
我和跳跳年龄小，经常有老乞丐来抢我们的东西，不给的话，他们就会打我。
这是我乞讨多年得出来的挨打经验。
可是丞相府的下人又哪里是外面那些地痞流氓可以比的呢？
他们最会下死手了。
那日我以为我要死了。
宋念念救了我。
我气若游丝，还不忘抬头问她：“为什么救我？她们说我只是一个卑贱的乞儿。”
宋念念摇着头，一手给我上药，一手捏了下我的脸，突然很认真道：“你一点都不卑贱，我可喜欢你了！”
那一日，我记得是我第一次脸红。
我自知我配不上她，便处处躲着她。
次数多了，宋念念却依旧锲而不舍。
终于有一日她抓住了准备溜的我，小姑娘是一个人来的，看着我眼睛都红了。
“你躲着我干什么？”
“方许，你就真的这么讨厌我吗？”
一声声的控诉伴随着她的哭声，我慌了。
我手都不知道往哪里放，只结巴着说：“不，不是，我没有。”
“噗呲！”宋念念笑了。
“方许，我喜欢你！”
“我们私奔吧！”
“好，啊？！”
我答应了她，可是在她收拾妥当准备抛弃一切跟我一起跑的那一晚，我食言了。
我终究还是骗了她。
4
我看着宋念念将跳跳带回了东宫。
我不理解她带跳跳回来干什么，只能跟随着她来到了寝室。
她呆坐在梳妆台边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以前明亮的眸子此刻带着一丝丝的愁。
我从东宫婢女的嘴里得知她过得并不好。
虽然有着太子妃的头衔，但是太子并不爱她。
太子有自己的白月光，在与她成婚的第二年就将白月光接回了东宫封为侧妃。
太子对侧妃宠爱异常，经常冷落她。
她的太子妃头衔名存实亡。
我有些心疼，想去跟以往一样摸摸她的脑袋，却在接触到她的脑袋时径直穿了过去。
我叹了口气，看着她从一个小格子里拿出一个草编的戒指。
大概是放得太久了，当初鲜嫩的草已经枯黄。
那是我送给她的戒指，我和她一人一个。
我拿出这个戒指的时候还不好意思，谁知她直接抢了过去戴在手上。
“给我了就是我的咯，方许你就是我的人咯。”
我没想到她还留着。
她看着戒指发呆，末了将它狠狠丢在了地上。
“该死！都该死！你凭什么啊！”
她趴在桌上哭，肩膀一耸一耸的。
我好想抱抱她。
但我无能为力。
念念，不要哭了。
我不值得啊。
可她听不见。
当年在我面前哭的很大声的小姑娘如今也学会了无声地哭泣。
她哭了很久，我站在她旁边看了很久。
直到将眼睛都哭肿了她才停了下来。
她弯下身要去捡戒指，戒指却被一只脚踩住了。
太子苏泽，她的丈夫。
“松开。”宋念念的声音冷冷的。
苏泽冷笑，“我亲爱的太子妃，这种破烂还留着干什么？”
宋念念还在坚持着，看着他一字一句：“松开。”
苏泽一手勾起宋念念的下巴，“怎么？还对你的小乞儿念念不忘啊？宋念念你别忘了，你如今是孤的太子妃！”
宋念念一把甩开了他的手，弯腰捡起了戒指：“我不会忘。”
不知她是在说不会忘我还是不会忘了她的身份。
苏泽玩笑的看着她将戒指重新放回了柜子里，“宋念念你可真贱，人家都不要你去过逍遥日子了，你还忘不了他。”
宋念念沉默不语，苏泽似乎被她这个态度气到了，竟一巴掌朝她打了过去。
她的脑袋被打得偏向一边，脸迅速肿了起来。
“你不准打她！”
我冲了过去，着急得看着她：“痛不痛？你没事吧？”
没人能听见我说话。
我只能眼睁睁看着她被苏泽嘲讽，打骂。
我没想到她过的居然是这种日子。
这便是我当初的选择吗。
5
宋念念第二日才去看跳跳。
他被关在柴房里，宋念念到的时候，太子已经到了。
跳跳指着太子，一直在惊恐的大叫。
“坏人！坏人！走开啊！”
“快跑！快跑！”
苏泽看见宋念念，朝她露出一个温和的笑。
若不是昨晚看见了他对宋念念的真面目，我还真以为他有多爱她了。
“念念，这个人已经疯了，你不该带他回来的。”
宋念念没有答话，而是一直看着陷入癫狂的跳跳。
她的眉毛微蹙，似乎在思考着什么。
“回去吧。”苏泽搂过她的肩膀。
她点点头，听话的转身。
晚上，她独自一人去了柴房。
我摇摇头，就猜到她会过来。
我的心突然又紧张了起来。
她，会知道吗？
跳跳已经睡了，她即便动作很轻却还是吵醒了他。
跳跳冷冷的看了她一眼又闭上了眼睛。
“你来做什么？”
这是跳跳难得的清醒。
“我问你，他呢？他去哪里了？”
我知道宋念念开始怀疑了，从今天跳跳见到太子的不寻常就已经开始怀疑了。
跳跳冷笑一声：“他？他不是拿着银子去逍遥自在了么？我尊敬的太子妃殿下，您好端端问一个卑贱的乞儿做什么？”
宋念念皱眉，沉思片刻道：“你跟我说实话！他怎么会抛弃你！你不是他最好的朋友吗？”
跳跳掩饰住眼里的哀伤，淡淡道：“是啊，我是他最好的朋友，可他不也是抛弃我了……这个蠢货。”
他抬头，又恢复了癫狂的笑：“嘿嘿，你去问你亲爱的太子殿下呀，问问他，那个蠢货去了哪里哈哈哈，蠢货！都是蠢货！”
“怪我，都怪我，都怪我！我怎么不去死！”
宋念念眼里有了思量。
我的心紧了紧。
她还想再问些什么，跳跳却突然浑身抽搐。
宋念念紧张的问：“你怎么了？”
我急得在他们身边乱转。
跳跳中了毒，宋念念久居后宅怎会不知道。
她愣了神。
跳跳已经口吐白沫，在临死前，他猛然抓住了宋念念的袖子。
“城南街尾……青石巷……”
“我终于……可以去见他了……”
他露出一个释然的笑。
话落，那只手无力地垂下。
宋念念蹲下来，不住摇晃跳跳：“什么意思！你什么意思！你别死！你说啊！”
我看着死去的跳跳，心跟着一阵一阵的抽痛。
这个傻子。
为什么不逃啊？
你不是最会逃命的吗？
为什么不逃？
6
宋念念失魂落魄回到寝宫，她一直没有睡。
好不容易挨到了白天，她抬脚就往外走。
城南街尾。
我第一次遇见她的地方。
我们一起坐在青石巷吃着糖葫芦。
她对我说她叫宋念念。
这一见，便念了一生。
只是我的一生太短暂了。
我看见她从墙上松动的砖块中拿出属于我的那个戒指。
戒指完好无损，是我在她大婚那日匆忙塞进去的。
雍容华贵的姑娘，在人来人往的街上，拿着一个枯草戒指埋头痛哭。
我坐在她旁边，再一次体会到了一种无力感。
“别哭啦，等下眼睛哭肿了可没人帮你敷。”
“你啊，怎么还是这么爱哭。”
“你再哭我可不哄你了。”
“要是知道你的日子过成这样，我当初就该不顾一切带你走的。”
我自顾自说着，也不管她根本不能听见。
她的泪水浸湿了枯草戒指，我的嘴角出现苦涩。
你这样，让我怎么放心走呢。
7
宋念念回去处理了跳跳的尸体。
我在一旁全程看着。
跳跳是带着笑走的。
我朝他跪了挥手，就当作道别吧。
再见了兄弟。
处理完跳跳，她又马不停蹄去了侧妃妃寝宫。
太子妃气势汹汹，小厮婢女没一个敢拦。
苏泽的声音从屋内传来，哈哈大笑。
“那个蠢货，还去埋了那个乞儿的尸体，她不知道，她心心念念的情郎早就死了！被我一把火烧死了！哈哈哈！宋家的蠢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