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殿下莫休夫
人人都说当今驸马是良人佳婿,家世显赫,文采斐然.
只有我知道这厮面白心黑,无耻至极,迟早被公主扫地出门。
哦,忘了说,我就是公主。
1
我正在书房奋笔疾书,列出驸马种种罪状,保准让皇上看了声泪俱下,许我休夫,让这黑心之人滚出公主府!
驸马缓缓踱步进来,青衣宽袖,背挺如松,端的是面如冠玉,风姿卓绝,如若在场的不是对他知根知底的本公主,换了旁人怕是能被这斯文败类的表象所迷惑。
他拿起我刚写好的罪状,我心虚了一下,又立刻理直气壮起来,罪状所述,条条是真,本公主又何须怕他!
“驸马前日试图禁足本宫,实乃大不敬,包藏祸心,望皇上明察!”驸马读了一条,挑眉看了看我。
那日我想带着丫鬟翻墙出公主府,驸马刚好撞见,废话一通非让本公主走正门,我便不大乐意,索性不出府了。
“因驸马之故本宫未能出府,与禁足何异?”我硬把脏水泼到了他头上。
“这倒确实是为夫的错了,殿下勿怪,殿下慢慢写,臣明日便去向陛下请罪。”他眼底含笑,明知我所列罪状皆为这般瞎说一通,也没拦着我胡闹。
书房的日头太好,我写着写着就睡了过去,竟梦到诸多往事。
驸马是丞相的独子,叫齐栩,我与他本是自幼相识,偏偏没成那青梅竹马的佳话,倒成了见面眼红的对手。
小时候的齐栩在宫里给我二哥当伴读,成日跟在二哥后面,那时的齐栩,还远不如现在这般喜怒不形于色。
二哥与我本非同母,他是前皇后嫡出,心性也坚韧,是当时众望所归的太子人选。
可我母妃显然不是这么期望的,我母妃除了我,还有四哥,她大约指着四哥能去争上一争。
母妃也是高官之女,知书达理,虽不喜二哥,也没表现,只有我和四哥偶尔能察觉到她的心思。
我是父皇唯一的女儿,父皇娇惯我,我也便张扬惯了,母妃不喜二哥,我也没对他有过好脸。
二哥从未因为我态度不好生气过,只有他身边的齐栩,每次都板着脸,教育我尊敬兄长,然后不情不愿地被二哥拉走。
时间长了,我也看齐栩不顺眼,小时候的我,自以为二哥不同我计较便是我赢了,时常用这种事来讨母妃欢心。
母妃虽面上斥责,但我能感受出来,她心里对我和二哥水火不容是满意的。
我变本加厉,还时常刁难齐栩,让他给我端水果,一端便是一个时辰,小小的齐栩被晒得满脸通红,我四哥又出来装好人让我放他去休息。
总之那时的齐栩,每次看到我,都恨不得跟我对掐起来。
成亲后我问过驸马,从小便有这么多仇怨,为何还要迎娶我。他只道公主儿时性子直率可爱,何怨之有,又是一堆冠冕堂皇的官话。
我宁可他如幼时一般与我针尖对麦芒,也不想看他如今满嘴虚言,看不出真心的虚伪样子。
大婚当日我大闹一场,最后就是与驸马分房而居。所有人都对本公主跋扈的性格习以为常,不敢微词,估计心里都在同情驸马忍气吞声呢。
第才醒过来就听到齐栩在房门外的声音,“皇后今日召殿下进宫用膳,微臣陪殿下一同前往。”
在马车上,我闲着无聊,就问齐栩,“要是本宫今日就同父皇与母后讲驸马苛待于我,驸马又该如何自处?”
“那微臣自当反省,向陛下与皇后娘娘请罪,往后对殿下更体贴入微,望殿下能谅解微臣,勿断了这夫妻缘分。”齐栩挂着假笑,讲话也是仿佛情深几许。
“齐栩,你从前可不是如此,天天在本宫面前演这些,不累吗?”我直接戳穿他的假面皮,我本来就不是能虚与委蛇之人,每天看驸马唱这出伉俪情深,耐心早已告罄。
齐栩脸色如常,仍对答如流,“从前种种都是臣年少无知,脾气骄躁,能迎娶公主是微臣天大的福分,臣只望日后能与殿下琴瑟和鸣,断无半分虚情假意。”
驸马爷说这话之时,嗓音如珠玉般清朗,用词恳切,连我都要差点以为自己真是觅得好夫郎了。
但本宫心里清楚,齐栩不可能真是改了性子对我一往情深。
这世间的情感,哪能说有就有,若是从前讨厌的人,一朝便能爱上,那便是天方夜谭了。
在母后宫中用膳之时,四哥也来了。
东宫摆驾,哪怕是来见母后与亲妹,也要带着标准的仪仗。
四哥笑着让我和驸马免礼,关心了我与母后身体几句,就开始与齐栩交谈寒暄。
随意提了几句朝政以后,四哥面上不经意地提起了二哥。
“二哥去封地两年了,也不知如今过的可好,本宫时常挂念,驸马与我二哥一向感情好,他可有与你说过?”这便是赤裸裸的试探了。
齐栩照常对答,脸上也未见异色。“晋王殿下去了封地后便未与微臣再有联络,太子殿下与晋王乃亲兄弟,您既不知,臣更不知了。”
这二人就是讲上一百句,也难拼凑出一句真话,竟还能相谈甚欢,我在旁边听得直犯恶心。
两年前的事,我也不知道多少,只知道前皇后突然被废,降为妃位,而我母妃一跃成为当朝国母,没有了嫡子身份的二哥,被赐了封地,封了个亲王就离开了京城。
大约是与母后还有四哥有关的,但我从小就学不来这些东西,四哥心思深沉,我虽蛮横娇纵,却也很少能知道四哥的谋划。
也就是从两年前开始,我再见到齐栩,他便没了少时锐气,对我恭恭敬敬。
四哥为了拉拢齐相,有意促成我和齐栩的婚事,我原以为他会当场拒绝,没想到他竟一口应下。
从宫里打道回府半途,我非要拉着他同我一起去城里新开的点心铺。
“本宫上回想出府就是听闻此处糕点新鲜好吃,却被驸马拦了,今日本宫也未曾在母后面前提及驸马半点不好,驸马不该补偿本宫吗?”我这人想一出就是一出,反正总有说法。
齐栩眉眼含笑,“既然殿下想吃,便是把铺子盘下来微臣也在所不辞。”带着我把铺子里所有花样的糕点都买了一份。
这糕点确实名不虚传,我在马车里便不顾天家仪态吃了几个,外酥内甜,只是这齐栩旁边正襟危坐,光本公主一个人吃,属实无趣。
我顺手塞了一个进他嘴里,驸马面上还没来得及调整讶异的脸色,嘴巴被撑的鼓鼓囊囊,我笑的前仰后合。
齐栩把糕点吃下去,颇为无奈,“殿下这般喜欢捉弄臣?”
我说:“本宫想如何便如何,这样本宫就开心了。”
2
本公主有一个秘密,虽然我在父皇母后的纵容之下,飞扬跋扈,心思浅白,但是我有一个藏了很久的秘密,从来都无人知晓。
我喜欢齐栩,一直都喜欢。
骄横如我,若真不想嫁,四哥也拿我没办法,得知父皇有意赐婚时,我表面抱怨,实则也暗含欣喜。
从小开始,宫人因着陛下疼爱我,不敢得罪我,几位皇兄是忙着争抢储君之位,都自觉不和我起冲突,即使我娇纵,明面上也不会指责于我。
但小时候的齐栩不这样,他那时候还是个小书呆,较真又倔犟。
那时我经常让小宫女和小太监头顶着蹴鞠不许动给我取乐,旁人看了都不敢对我有微词,脸上还带着稚气的齐栩偏生要过来讲什么大道理,不该欺辱下人之类的话,被反驳了以后气的面容通红。
所有人都不在乎我有多跋扈,哪怕是父皇也不曾与我讲多少道理,教我诗书的夫子大约也觉得慈悲民生之类的教诲不必讲给女子听,我自然不懂得为何要善待他人。
只有齐栩同我较这个真,每次被气走,下次又要来拦着本公主。
他说公主当有公主的气度,不该只肆意妄为,也应体察众生,懂人命非草芥,懂得勿施暴行于人。
我面上从未听过他的大道理,却每次都找他麻烦,听他念叨这些,好像比欺负下人更开心。
后面长大了我才懂,宫里的人娇纵我,只是因为他们打心底觉得只有皇子才配淳淳教诲,公主就不用浪费时间与心力了。
我喜欢齐栩,喜欢他未曾因为我是女子便跟其他人一起娇纵我,喜欢他不放任我蛮横无理,喜欢他那时执拗的呆子模样。
世事皆难料,如今齐栩的至交二皇子,本该是储君的人远走他乡。
脾气最犟直的相府公子如今却八面玲珑喜怒不形于色,而与他针锋相对的跋扈公主成了他的正妻,没人知道他经历这些的时候心中如何做想。
连齐栩都不曾知晓过我的心思,我隐隐约约能察觉到他迎娶我并非真心。
可深宫之内,也没人教过我如何应付真情假意。
我只知我喜欢从前的齐栩,又讨厌他现在的装模作样。
我有时让齐栩陪我出府踏青,有时又逼着他给我念我听不懂的诗书经文。
他皆一一应下,面上无半分波澜,似是对我万分柔情蜜意,我只觉虽面上相敬相爱,我却离他的心更远了。
3
成婚第三年,我更出格了,带着侍婢在酒楼喝了个酩酊大醉。
齐栩来接我时,我眯着眼睛去看他,驸马的脸终于挂不住了,含着几丝愠怒。
可他又怎知我的苦闷呢,我被他送到房里,恍恍惚惚中总觉得自己又看到了小小的,板着脸教训我的小公子。
我拉着他青色宽大的衣袖不让他走,迷迷糊糊讲起了醉话,“齐栩,你还是小时候可爱。”
他今晚或许也有火气,转过来看我,眼里含着嘲讽:“幼时齐某对公主多有冒犯,又如何称得上可爱,殿下许是记错了,从前说教公主的,都是稚童妄言,殿下莫怪。”
我抬起头看他,“可本宫从未觉得你是在妄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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